狩猎混乱的恶魔狼——苍王 06 家奴的故事（中）07 家奴的故事（下）

IOOI · 发表于 2024-7-25 12:57:33

06

时光飞逝，一晃六年匆匆而过。

仙山上的生活无忧无虑，是尘世间来之不易的美好。这里看不见一切挣扎与折磨，每一株植物都欣欣向荣，每一种动物都各得其所。六年以来，我和苍王哥哥走过了领地内无数座山川，爬过最险峻最怪异的山峰，趟过最湍急最蜿蜒的河流，见过最奇异最特别的动植物，探过最神秘最幽森的空岛与洞穴。在其他仙人不愿驻足，只是从飞剑上极速掠过的地方探险。

我们时常脱下松松垮垮的道袍，穿着贴身衣物在树林中穿行。苍王哥哥一开始并不理解，但不久之后，他就叉起了配剑，收敛了灵力，不倚仗强健的仙体，而是和我一样手脚并用，扒开一丛丛树叶，期待着下一眼看到的会是什么美景。

村中长大的孩子擅长在山林中行走。比起要用蛮力破开障碍的苍王，我的速度甚至还要块些。离开仙山来到群峦，我那动植物知识也终于能发挥作用了，虽然也有读取信息或者搜查类的仙法，但那简单的灵力输入与游走，哪里能比得上亲自探索的乐趣呢？

“怎么，终于能在什么地方超过仙人，激动的不得了了？”

“对对对，你还仙人仙人起来了。”

“你之前不是最喜欢仙人来仙人去了吗？”他歪着个头看我，眼神中完全没有仙人的威严。额头上的汗珠还未蒸发，口仍然张着在喘气，这是他不使用灵力，单纯靠体力前进的结果。

如今他倒是一头短发，长袖长裤贴身，袖口和裤口扎紧，防止哪些小东西偷偷钻进去。脚上的布鞋早已换成了耐磨的橡胶鞋，可不要误会了，这些还是用仙法变的，方便在树林中穿行罢了。

呐，事实上，修仙者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我们正面对着一片大湖，湖面并不水平，甚至形成了明显的台阶，从湖边望去，甚至能看到凸起的水面中游荡的鱼儿。我们坐在树林边突出的大石头上，石头上长满了苔藓，但没有人在意，要不是因为它高度正好，坐地上都可以嘞。

苍王哥哥突破之后，家族里的长辈对他的训练要求就放缓了。据说，修仙者这个阶段，或者无论哪个阶段，都要去游历一番，积累积累体会与心得，要不然修炼时会被什么东西卡住。我们得以在群峦中一遍遍地探险。

“别拿我打趣了哥哥。你其实心里也高兴着吧？仙人的称呼可不比修仙者更尊贵、更优雅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凡人啥都不知道，逮着个修仙者就叫仙家老爷，连谁实力强都看不出来，对着就是一通叫，全往最尊贵的称呼，我都要对仙人这个词无感了！”

“嘿，有人奉承还不好？我可从来没有被称呼过‘周柳阁下’什么的呢！”

“哦，那好啊，我把你当成‘周柳阁下’叫个十年怎么样？”

我于是笑出声来。但笑着笑着，我还是察觉出一丝古怪。修仙者终究是修仙者，即使开玩笑，所用的时间单位也是十年起步，这在一些不那么适合的玩笑时尤为奇怪，或许只是我感觉奇怪。

我已经作为家奴陪伴了哥哥六年，这六年里，我们就如同亲兄弟一般亲近，每天没啥事就跑到外面去探险。突破之后，哥哥早已与他表哥齐名，但依旧没什么人愿意和他接触，或许是他整天和我——一个家奴鬼混，练出的剑意也不是什么大气的绝招，反而更像一个隐匿于丛林中的刺客，所以大家不怎么看好。剑修欣赏的都是些大气的剑意，帅气的剑步，极速的剑光，对我们这些在丛林中穿行的歪门邪道不感兴趣。

这六年是快乐的，即使我再怎么尝试也调不动灵力，再怎么尝试也学不会仙法，再怎么尝试也没有一点灵根，完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但我还是很快乐。即使我注定只能做哥哥旁边的普通凡人，但能与他相伴，就已经很幸运了。

我不知道哥哥以后会走多远。修仙者的寿命漫长而悠扬，他也会凭借他的天赋飞向无穷高远的天空，我最多算他生命起点的过客，他人生剩下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关于我的东西，只会是回忆。

我明白的。在如此清闲的时光中，再笨的小孩都可以把问题想明白。但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六年过去，我也成年了而已，时光的流逝虽不可挽回，但快乐和幸福却是真实存在的，抓住当下就好。

想到这里，我重新睁开眼睛，望着起伏而凸起的奇怪湖面，我突发奇想：“去游个泳怎么样？”

“好啊好啊！”

无需等待对方，我们知道，自己的兄弟一定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起身，然后腿一蹬跳进湖里，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

我们曾经游过湍急的河流，那河流十分古怪，中部的河水似乎有强大的乱流，灵力滋养的冲击自然不容小觑，一瞬间就把哥哥卷走了。那是我们“死”的第四十五次，一般在两个凡人实在没办法搞定时，哥哥才会放出灵力施点仙法让我们脱离困境。但事实上，很多时候仙法都不用施，单单是释放点灵压，有威胁的动物都逃之夭夭了。

我们曾游过幽深的地下湖，探索那湖底的暗道到底通往哪里。那次就连我也差点坚持不住了，还好暗道中有个神奇的天井，阳光透过长长的狭缝照了进来，洒在看上去就滑溜溜的岩壁青苔上，照不到狭缝底的水面。我们两个大头挤在一个狭缝里，拼命喘气减轻窒息感，对着对方湿漉漉的头笑，然后一齐潜了下去，继续探索那幽深的暗道。事实上，暗道的尽头啥都没有，石头封死了一切，荧光石也照不穿，但谁在乎呢？探险从来不是为了某个已知的目的而前进的，那一个狭缝和一双湿漉漉的头反而成了宝贵的回忆。

这次也不会差。我们在清澈见底的湖水中游泳，穿过许许多多珍奇的鱼类，来到那重力异常的湖面，将水用力扬起，看它究竟落往哪边。最终，一片反重力的波浪被我们搅起，在空中悬浮，肆意展示着水的柔韧。我们再次伸手给这波浪来一个“微雕”，直到雕出一个惊艳的……四不像，然后又是一泼水上去将一切重置……

突然，我两眼一黑，向湖底沉去……

“又来了，这次甚至连预感都不给我了。”

最近我总会梦到自己身在一个暗淡的观星阁楼中。塔有巨大的天窗，能够将窗外无尽的繁星星光投射进来，四周无门，地面上也没有楼梯可供上下，找不到什么出口。

阁楼中再无其他事物，只是会有一些银色的丝线在起伏与隐现，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任何指示，只有这一个场景。

但它却十分霸道，不仅占据梦境，甚至会像刚刚那样直接让我睡着，十分麻烦。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移到了岸边，哥哥正低头看着我。

“又发作了？”

“嗯……你先告诉我，你用仙法了没？救溺水者还是不需要仙法的啊！我们可以不‘死’的。”

“……用了。”

“唉，好吧好吧下次教你。”

“回去吧回去吧，探险结束咯。”

没办法，我们的规定是“死”一次今天的探险就结束，要不然，探险不尊重自然，不尊重死亡，就不是探险了。

苍王取下佩剑，手捏法诀，我们登上飞剑，往仙山飞去。

……

“苍王，你也别老是在群山里面转悠了，去自己的封地巡视一圈吧。”

家族厅堂中，苍王的伯伯正向哥哥发布指令。

我身为家奴，几年过去了，终于得到了家族的信任，能够陪同主人登上厅堂接受指令了。

“好的，我会带着他一起去的。”

伯伯皱了皱眉。

“苍王，他是凡人，带着他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家主，周柳身为凡人，能够与封地内的其他凡人交流，带上他有利于巡视的顺利进行。”

“你巡视一圈还用得着跟他们沟通？……算了算了，你爱怎么来就怎么来吧，收拾一下明日启程吧。”

……

飞剑一样地跨越山川河流，但这一次它的目的地更远，是仙山的群峦领地外的家族封地。我们过去并非没有去过这么远，但“封地”我还是第一次得知。修仙者家族成员都可以领到封地，但主要是监察和管理职责，以及不定期的巡视和偶尔的镇压。刘苍王其实成年时就已经领到了，但他似乎一直没有和我提过。我从来不知道，修仙者还会有自己统领的凡民。

“统领凡民……就像我们的王朝一样吗？”

“可以这样说，但仙家有仙家的方法，而我也有我的方法。”

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不是他见过的那个最特殊的凡人。他的封地有那么多凡人，失去亲人的孩子肯定不少，全村遇难而自己幸存的幸运儿也不会没有。他肯定也会见过，所以，为什么会是我呢？

他没有使用太多的仙法，只是在赶路时使用飞剑，村子里则慢慢走路。我看着他站在农村的土台子上向民众们宣讲，宣传仙家的赐福，他给出的利好，以及自己对凡民们的期待。演讲结束时，凡民们便一齐跪拜，大声呼唤来感谢仙人家族的恩赐以及仙主的仁慈，就连我这个仙家的奴仆，也被他们极尽礼数地招待。苍王哥哥此时就像一个成熟的封地领主，将他的领民尽数掌握，就像我曾经见过的王朝官员一样。

村中有仙家家族标志的雕像，还有哥哥的雕像，村民们会经常来祭拜。听哥哥说，天道会感受信仰，然后赐予界域灵力。具体原理不清楚，但总之只要凡人的信仰越纯粹，给予的灵力奖励也就越多，仙山一部分的灵力来源就是这个。

但事实上，苍王知道，收集信仰根本不需要施予凡人什么恩惠等费力的操作，只需使用一些狂热的教义，一些宣传的手段，加以一点对人心的操控，大量的信仰就到手了。苍王仍然于心不忍，他的封地中的灵力业绩也只是平平常常。别的封地，他无权管辖，他只能尽力让自己封地内的凡人，过得能好那么一点点。

……

夜晚，农民简陋的房屋中，我和苍王躺在炕上，做着睡前最后的夜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封地的事情呢？”

苍王停顿了好一阵子，半晌才开口说话。

“……我怕你知道之后会讨厌我。即使我已经……使用了比较开明的政策，但我仍然在压迫他们，他们的情感与思想完全与我们不同，但……我还是得这样对待他们，我……我感到很惭愧。”

“弟弟，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我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嗯？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即使我们亲如兄弟，我也知道自己本质上是你的家奴嘛。凡人本来就是要服侍修仙者的，只不过我的服侍是一种陪伴，并且我自己也感到快乐而已嘛。”

“别自责了，哥哥，我相信你一定是最善良的那个仙人了，你会体谅凡人，凡人也会感激你的嘛。”

不知为何，哥哥没再说话。

“咦，我哪里说错了吗，哥哥？”

苍王废了好大劲才勉强承认。

“……你说…的对，你们…都说的…对……”

凡人……就该服侍仙人。

“嗯，哥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没有察觉哥哥情绪的变化，直接转换了话题，苍王也只能继续回答。

“嗯，你说。”

“为什么你会选择我作为你的家奴呢？你的封地里一定还有许多遭遇和我相似的凡人吧，为什么不选择他们呢？”

其实我也想过，苍王哥哥会不会答不出来，因为我自己也想不出来，我对苍王哥哥特殊在哪里。但我只是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而已。

“我也……不知道……”

苍王似乎才意识到，当时自己也没有多想，只是被某些情绪驱动而做出了这个决定。事实上，对他来说，那一天只有那场战斗对他来说是特殊的，范围伤害事实上是伯伯打出来的，他其实很难说对周柳的亲人和其他凡人的死有大的罪过。

无论是自己的封地，还是其他人的封地中，都或多或少发生过修仙者的战斗，甚至一些不在乎凡人性命的族人，还会直接在封地里测试自己的招式有多大的威力，波及到的凡人也不在少数。

他一直与族中人不太合得来，就连族中安排的家奴他也一个没接受，他不喜欢那些整天喊着仙家老爷的童子童女，用着一些简单的仙法帮他打理日常，这些没必要让别人做，他自己消磨独处的时光还指望着这些呢。

但他就是收了周柳作为家奴，虽然之后确实相处得愉快，但这并不能改变他随意决定的事实。他显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善良与公正，他不可能把所有凡人孤儿都收作家奴，更不可能放弃周柳来展示所谓的公平。

他不可能真的去给凡人真正的公平。首先就是因为他是仙家人，即使他有读心体质能够理解凡人，仙家的利益和族人的压力也不允许他这样做；然后，一群没有仙人压制的凡人，在灵力充沛的仙界，会发生什么事情，已经被历史重复证明了无数次：邪修会将这里当作他们的大本营，普通的修仙者不压迫凡人，愚昧的凡人就会转入邪道；他们不会感激你的怜悯，只会被无穷的欲望支配，进而被邪修利用，成为毁灭众多仙门和仙族的炸弹。

他救不了所有人，即使他是修仙界的绝世天才，是读心体质的拥有者，善良与公正在现实面前就像个玩笑。他只能带着那个捡来的弟弟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而这也只是因为他是绝世天才而已；他只是超过了他的父亲，保护住了一个人而已，甚至有可能连他也保不住。

“……抱歉……”

苍王在说完这句之后就转过了身，结束了对话，只留下一知半解的我。

……

“好了，那么，接下来，该开始交易了，对吧？”

观星阁中，椅子上的索抬起了头，直视并不存在的另一个人。

……

行至某个小村庄时，我和哥哥走在土路上。

在我眼里，哥哥实际上已经十分关心凡人了。他甚至会检查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帮村民消灭可能的魔兽，避免魔兽侵略村庄。

今天也是这样，他在两个村民的带领下走向某个小山洞，而我留在村里。他可能要与魔兽战斗，带着我不方便，所以我就留在村子里等着。

闲着没事，我就与村民们闲聊。虽然村民们对我这个凡人家奴的态度也是尊重得瘆人，但交流总归还是能够进行的。

“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山洞里有异常的呢？”

“回仙童大人，就在昨天，是那两个带仙人前往的村民报告的。”

“洞里原来有什么吗？”

“不，仙童大人，那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洞，啥东西也没有，只是那两个村民最近老是进进出出，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财宝嘞。他们还不让别人进去，每次进出又不带什么东西，神秘得很呢……”

等等，不对劲，不对劲……

我夺门而出，往村外山洞的方向跑去。

那些家伙，每次神秘地进出，还啥也不带……只有一种可能……有仙法的参与！这会是一个陷阱！

草地不如硬泥地，湿滑的泥土让我无法继续加速，普通的布鞋也不适合快速奔跑。我内心急躁，但偏偏不能快点到达。

突然，我听到前方的山洞中传来一声巨响！

不不不，肯定是邪教徒搞得鬼！快点…块点…再快点……

我突然又两眼一黑，扑倒在草地上。

……

“不不不别别别……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这次，梦境中的场景发生了变化，一张长桌出现在中央，两把椅子摆放在了两边，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我不认识的小物件，被曾经出现的银丝串起，对面的椅子上银丝凝聚……一个羊人出现在我面前，他……亲切地邀请我进行交易……

“快放我醒来！我哥哥还在山洞里，快来不及啦！”

“哦哦，别着急年轻人，事实上，你的哥哥已经被邪教徒袭击了，你已经来不及了，而我却还可以搭救哦？”羊甚至笑了起来，但那尽在掌握的笑容只能让我更加紧张。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位是一只来自世界之外的恶魔，而就只是认为这是哪位路过的强大仙人。世界内的仙人就已经够万能了，模拟出这种场景一点也不难。

“仙人…仙人老爷……”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和怎样强大的存在说话，于是语调突转。

“我…我罪该万死，对仙人老爷不…不敬，我…我愿接受…任何责罚……但…请您救救我的……‘主人’，他是…是一个…绝世天才……一定能…能让您满意的……”

“哦？你知道的，‘惩罚’我当然会做的，但……你的请求，可是救下一个强大的人哦？他如果继续活着，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呢，这个代价，你也接受吗？”他似乎很享受这个仙人的身份，直接代入了进去。

“我…我接受！他是我的主人，我无论付出什么都要救下他！”

“哦？即使你已经知道，你的主人，你的哥哥，是个非常固执的家伙；即使你这次救下他，他下次还是会因为同样的原因陷入险境呢？根据条款，我有义务提醒你哦，即使你这次付出了代价救下了他，也无法改变下一次哦？”

“我…我只要他这次能够继续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之后我会继续想办法，让他避免下一次！”

“好呀好呀，多么令人感动的情谊呀！嗯……又是一个啥都付不起的家伙呢，我看看要怎么安排代价咯……这样吧，？？？，怎么样？”

“……行！”我听到之后，稍稍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代价。但我已经说过了，我会付出任何代价。

“好啊好啊，那么交易就定下来了咯？但是呀，既然交易尚未完成，这里的记忆便不能保留哦？我会帮你先保管的。”

仙人就是仙人，夺取别人记忆的神通都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帮我，但……我已经在乎不了这么多了。

“那么，年轻人啊，快快醒来，去拯救他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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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从草地上挣扎着爬起，再次加快脚步冲向山洞。

山洞内，一切都在摇晃，不断有岩石坠落，在无光的洞穴中极难躲避，砸在地上发出令人恐惧的噪声，整个山洞似乎将要塌陷。

已经没有时间拿出照明法宝了，借着暗淡的反射光，我勉强在一块巨石的背后找到了遍体鳞伤的苍王。他只有一只手抬得起来，用佩剑撑着地面，靠在巨石上喘息。

而巨石的另一侧，则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坑中已经啥都不剩了，无论是战斗的痕迹还是袭击的凶手，连同两个村民一起人间蒸发。

我背起苍王就往洞外跑，不断闪躲着下落的碎石，伴着滚滚的烟尘，拼尽全力冲出山洞。

在洞外的草坪上，我连忙套出他身上的仙药喂给他，并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求救法宝，急迫地拿给哥哥让他激活。

“周柳，不要告诉他们……好不好？”

“什么？”我被他的话震惊到了，“他们可是袭击了你呀，说不定整个村子都在包庇邪教徒！”

“不……不，我当时已经‘读心’了，只有他们两个，我是自愿跟着去的。”

“什么？哥哥你能不能再傻一点？”

“我……他们两个…也是可怜之人啊，亲人在饥荒之中离世…还在上一轮魔兽侵袭中…挺身而出拖延时间等待仙人救援…双双成了残废…结果没人感激他们…反而嫌弃两个不能劳动的家伙……邪教徒治好了他们…还给他们足够的粮食…他们没有理由不谋杀我这个不称职的领主……”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共情！就你的体质最特殊吗！跟与邪教纠缠在一起的凡人有什么好共情的！”

“是我……是我自己要冒险的……我想着…凭借实力打败邪教徒…然后再让他们改邪归正…这样一切就完美了…我的错…我误判了对方的实力……”

“你…你迟早会被自己害死的！”

“弟弟……你说得对……你们都说得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救不了所有人……可是……我仍然放不下……”

……

我最终没有坚持向仙山求救，哥哥也没有伸张。仙人的身体很强硬，加上仙药，躺一晚就好了，第二天他仍然跟没事人一样，似乎根本没吸取教训，之后的巡视仍然主动跑去危险的地方帮忙。

我不知道他需要多大的运气，才能从每一次意外中存活下来，也许主角般的人物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是，一千个主角胚子，能够有多少个恰好活了下来，长成强大到足以实现自己梦想的主角呢？哥哥能够和所有人共情，但我只有他一个哥哥了，无论是仙山中还是仙山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值得我在乎了。我不是他，即使我是凡人，我也不能去随意共情凡人。

我能怎么办呢？我不能怎么办，我没有灵根，比不上修仙者实力的百分之一，根本无法战斗，甚至就是个累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肉身试险，看看有没有哪次足够幸运，被仙人击杀的短短一瞬能够给哥哥一点预警……

他是不会告诉我自己触发了“读心”的，甚至有时候经常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就去了，回来就一个劲地道歉，说着不想牵连我之类的话。

“可你一旦出了意外，我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会将你转给我父亲，他是个不爱冒险的老实人，你仍然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仙山。”

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读心”体质的拥有者，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

巡视的旅途仍像过去我们冒险时那样愉快，但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快乐的时光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是我们巡视旅程中离仙山最远的一站。村子依然不大，总共就几十口人，跟无论哪里的山村一样贫穷。

我照例打头阵，一来是做做形式，身为道童为仙人引路；二来是探探虚实，以防有人图谋不轨。但事实上，即使真的有人图谋不轨，如果他或她是个邪修，我身为凡人，多半也是探不出来的，哥哥的“读心”或许有用，但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读……

正想着时，我突然发现，地面突然展开了一个血红色的法阵，下一瞬，我就失去了意识。

是啊，凡人什么都做不到，连填线都不行。

……

我身处阴暗的洞穴中，已经被饿了好几天了，具体是几天我也不知道，但加深的饥饿感却无比真实。

修仙者的审问极其简单，不像我曾经见过的王朝官员拿着鞭子来抽。搜魂、幻像、协议……简单而高效，凡人什么也藏不住，想来即使同是修仙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阴暗的角落里少有光亮的像素，声音也几近没有，嗅觉更是毫无意义，没有任何能够表现变化的事物，于是时间也在这里接近永恒……或者只是因为我实在是饿得没力气了，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就这样吧，一个凡人，是做不到什么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界开始有不一样的动静传来，人员似乎开始骚动。

声音越来越大，一些异常的声音也开始出现。爆炸声，惨叫声，什么刮擦岩面的声音……似乎上面正在爆发一场战斗，但愿是仙山的增援吧，把哥哥救出去就行，我肯定在很深的地下，不用麻烦来找我这一个凡人的……

爆炸声由远及近，逐渐使石牢开始震动，最后，大块大块的石头开始落下，直接砸在避无可避的我身上，让我的头绽开血花。

一片朦胧中，我感受到有人抱起了我，又将我放了下来……

……

刘苍王独自坐在一间密室中。

该搜的魂对方也搜完了，该设的限制对方也设完了。他们根本不怕自己逃跑，魂魄已经被植入了致命的病毒，不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仪式，没有活着的可能，虽然完成了也会死就是了。

现在一切都明朗了，他们事实上就是来夺灵根的。偌大的仙山领地中，只有自己一个傻子会真的每个村每个村去走，要是都像其他人一样飞剑掠过，他们根本没有机会。

他当时确实没有“读心”，这一个村子都已经成为了邪教徒了。即使是在边境，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他曾经询问对方，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

“边境这边，你们仙人今天打过来明天打过去，村子不知道被毁了多少，我们已经是第五代了！只是带着这个村庄名字的一群流浪者而已了！”

“赈灾粮？有多少赈灾粮到的了边境，不都被内地的那些和你们仙家关系亲近的老爷拿了大半吗？说他们是邪教徒，他们可给我们饭吃嘞！就算要用人肉来换又怎么样！”

“仙稻仙稻，不过是仙人微不足道的施舍罢了，还不是一样，一把火就什么也不剩了？你们哪里像我们一样种粮食？从来都是随手一指便有佳肴吧！等我们拿到了宝贵的灵根，仙稻什么的就是垃圾！”

他无话可说。

身为绝世天才的自己，在被夺完灵根之后一样会死去，连凡人也成不了。

“弟弟，我原来就是仙人，我死后也不是凡人，我最终……还是理解不了他们吧。”

外界忽然传出异样的声音，灵根还未失去的他清楚地看到，这是敌对的那个家族的仙法。他们来抢点地盘和信仰，刚好清扫了这里的邪教徒。

天窗被什么法术破开。一个身影在阳光下闪耀，那是对方家族，自己的死对头之一。他背上并没有剑，右手正捏着一张符篆，傲然而立，他们一家是符修。

自己显然被审视了一遍，只听对方冷冷地开口：“再也不见，刘苍王。”然后转身离去。

然而，自己已经没心思去跟他争辩了。看着这作战的烈度，这片地穴很快就会完全塌陷，而自己被封了灵力，与凡人无异。

“得赶快找到周柳。”

他双膝微弯，猛地一发力，高高跃起，双手扒住了密室中破开的墙壁，随后用力一撑，双腿便翻了过去。

地穴中已经布满了掉落碎裂的岩石。在跟着周柳在森林里探险的那几年，他已经习惯了在各种地面上穿行，即使这里墙壁上再长出几个倒刺，现在的他也完全不怕。

在最深处的石牢中，他找到了已经被碎石砸晕的周柳，状态嘛……显然已经救不回来了。全身没有一处地方不在流血，这样的失血即使有仙药也顶不住，更何况现在什么都没有呢……

不，还有一个方法……

他带着周柳来到祭坛上，根据自己的通用祭坛知识，将现成的祭坛稍作改造。

……

“交易的代价就是，下一次刘苍王遇到危机时，你会夺走刘苍王的身躯与天赋，代替他而活。”

我当时吃了一惊，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惩罚，但面对这样强大的存在，我也不敢质疑什么。

“像这样，刘苍王的魂魄就可以依附在身体上继续存活，只要你不特意去赶走它，那么他就相当于没有死，只是你感觉不到而已。”

“这……”我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只能这样解决。

羊甚至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展示着刘苍王改造阵法的举动。

“这只是一个可能哦，不过…已经可以说是必然了呢。”

画面里，不断有碎石在掉落，但祭坛上方的岩石幸运地还算稳固，但也不知道能够撑多久。我浑身浴血地躺在祭坛上，鲜血在祭坛的纹路里流淌。

哥哥的声音从画面中传来。

“只要多加一项，原本只夺灵根的邪修法阵就会改成夺走魂魄了。”

“邪修的阵法意外地要简单很多，只不过效果嘛……确实很邪恶。也难怪修仙者要打压他们了。嘿，我有生以来竟然能研究邪修法阵！”

阵法最终完成，刘苍王大字躺倒在对应的位置。身下我的血污和爆炸产生的尘土混杂成令人反胃的污秽，但他毫不在乎。两个青年人在即将塌陷的洞穴中躺倒，一个满身血污，一个满身尘土；四周乱石滚滚，一切邪修的痕迹正在被毁灭殆尽；中央的血红色法阵异样的妖冶，此刻在其他祭品的催动下启动；启动时的血红光芒、原本的血红印记以及其中一位青年真的鲜血交杂在一起，没有人能够分清来自哪一个。

刘苍王转头看向周柳，说出了最后一段话。

“我确实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只会拿着自己读心的本领盲目地共情别人。”

“但你不一样，周柳。你生来就是凡人，亲身经历过他们的苦难。我的读心再怎么强大，也永远比不过亲身经历，你才是最能理解他们的。”

“我将自己借给你，让你能够继续体验仙人的生命。我将我的天赋借给你，让你能够拥有力量，并好好地利用，不要像我一样。”

“我已经全心全意地把你当弟弟看待了，你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刻起，我就在试着让你放下仙凡有别的观点，不要把自己看成侍奉我的奴仆，无论是谁，我都不想让他们抱着卑微的心态来侍奉我，即使这只是我因为读心而产生的执念。”

“即使我都不能让自己相信这一点，即使现实一再否定我的想法，但我仍然放不下。”

“所以，弟弟，这是我最后一个要求，但不再是命令了。我不希望你被我的遗愿所困，但这确实是我最强烈的愿望了，你能理解的，对吧？”

“弟弟，拿着我的人生，去找一个能够让所有人平等相待的未来吧。”

……

“听清楚了吗？要不要我再放一遍？”

“谢…谢谢您仙人，我听的很清楚。”

“哈，哈哈哈哈……”对面的羊忽然从椅子上站起，高展双臂，头向上仰，似乎进入了一种癫狂状态。

“加油吧年轻人，拿着他的遗产，你之后的故事会很诱人呢！曾经什么都做不到的凡人拿到了强大的力量，他又会做些什么呢？利用遭人厌恶的邪法复活的凡人，又会拿这个邪恶的第二世干些什么呢？”

我不理解他为何会如此癫狂，但目前我自己的处境更值得我担心，我也没时间去理解。

“去吧，周柳，以后，我该叫你，苍王了。”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你可以称呼我为，吃掉故事的恶魔羊，索！”

……

我从废墟中站起身。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碎石，堆满了原来宽敞的祭祀大厅，天顶被开了个口子，阳光直射进来，照亮了整个祭坛。空气中仍然飘荡着废墟的尘埃，但震动已经停息，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我看向旁边，那浑身浴血的青年身体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曾经的躯体，颇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祭坛幸运地没有被砸坏，或许是周围的防护阵法发挥了作用……我已经接受了他的知识了。

我巡视四周，看到一本残存的书籍。走进一看，封面上写着几个轻易就能认清的字：灵换阵法。显然，这就是脚下这个阵法的说明书。

我默默地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拿上了这本书，随后，手脚并用地朝外面爬去，将周柳留了下来。

……

“所以，你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无尽的黑色沙漠中，一人一狼站在黑色的圆盘上，从沙漠上空飞驰而过。

讲完故事后，苍王的狼头上嘴巴紧闭。

是啊，我就是这么巧，恰好碰见了一个什么人都要共情的圣母；而更巧的是，他还是唯一一个关爱我的家伙。哼，还不是那头死羊的安排。

“你就这样把故事讲给一个陌生人听吗？”

“对恶魔来说，故事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老子最多算和你打了个招呼，明白吗？不要把自己想得有多么尊贵！”

“但是对凡人来说，故事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是啊，普通人经历漫长的一生才能凝聚出来的故事，只能成为恶魔茶余饭后的消遣。

虽然，绝大多数凡人本身也是如此。能够有精彩故事的人很少，许多人的愤怒与不甘，也只能在史书上留下短短的一句。

“你是恶魔。”

啊对对对，这又是个我不能说的秘密，啥秘密都得在我这里逛一圈。

“我还能继续讲，你要听不？”

“那就讲吧。”

反正穿过荒原的路程是真的无聊，听听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