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已完结】【原创】

Cambrian · 发表于 2019-10-13 18:13:49

——————————————————————————————————————————
CHAPTER 78 南国序曲

夏冲出绿蝶酒馆，步伐急促。埃诺克跟随在他身后：“看样子某人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夏看了他一眼，语气异常强硬：“我们会去见那个菲尼尔。”
　　“‘我们’？”埃诺克抬了抬眉毛。
　　“你不愿意？……也是，你没有必要和我一同去冒险。我自己去。”
　　“有乐子的事我为什么会不愿意去。”埃诺克耸了耸肩，“我的关注点在于……什么时候开始你下意识地把我归为你忠实的同伴了？”
　　“如果你一定要那样觉得，我也不否认。”夏不易察觉地翘起嘴角，交叉起双手：“既然如此，到时可别后悔。”
　　“但凡做过的事我从来都不会后悔。”埃诺克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而后才清了清喉咙，问道：“那么，你该和我说说了吧。通缉画像里那个看上去还挺不错的男人——他到底是谁？”
　　“仇人。”
　　“嗯哼。”埃诺克一撇嘴，翘起一侧眉毛，虽然发出的声音似乎是表示同意，但脸上的神情已将他的质疑表达得一清二楚：“你虽然很聪明，但其实不是个懂得如何撒谎的人。绿蝶必定能看得出来，我也能看得出来。”
　　夏叹了口气：“你不一定喜欢真正的答案。”
　　“不是很喜欢。不过我也猜得出来。长久以来，能让你的情绪那样巨大波动的，就只有一个人……你凝视火焰，凝视河流，凝视星空出神的时候，我其实知道你都是在想那个人。不过我没想到他是个男人。”
　　“对此你不能接受？”夏抬了抬眉，“是因为我？你担心我对你做什么？放心好了……我对你没兴趣。”
　　“恰好相反。我没有任何理由厌恶你，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埃诺克哼哼地笑着说道。
　　夏先是有些迷惑地愣了愣，随即瞪直了眼：“你是说……”
　　“话说回来，”埃诺克打断道，“你真的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么？那天在湖边……最初我没注意到，但当事后回忆时，你的古怪反应就像是干净纸张上的斑点一般明显。”
　　他说着还扯了扯自己皮甲的腰扣：“说实话我也不讨厌你就是了，所以如果你需要……”
　　“闭嘴！”夏又一次被埃诺克挑弄得涨红了脸，“我说过了，我对你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
　　“哈哈哈~当初说你是个无趣的家伙，实在是我看走了眼。”埃诺克满意地大笑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深河长街……我一定会用这柄剑削了你的那玩意，不管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未来都别想再有什么‘兴趣’。”夏咬了咬牙，缓缓平复情绪。想起什么，他又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又说‘并不喜欢’？”
　　“哦，关于那个……”埃诺克抹了抹嘴唇，“因为他那样的，正巧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在想等找到他之后，或许……”
　　“最好别有什么‘或许’。”夏的眼神冷得飞快。
　　“玩笑，只是玩笑。”埃诺克低低举起双手表示服从，“我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啦。”
　　夏实在受够了埃诺克的戏弄，长抒了一口气，正色道：“闲扯够了。我要去见菲尼尔，然后从菲尼尔那里得到更多关于他的情报。”
　　“探秘会的事呢？”
　　“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嗯。”埃诺克想起不久前在船上劝说夏做好“不能恢复魔法的心理准备”时收到的怒火，表情不变：“既然你这样说了。”
　　“普里尔的皇宫与贵族区都在东南。绿蝶说菲尼尔是北部贵族，那么他的府邸应该很容易就能从普通居民区中被分辨出来。能拿出如此一笔巨款作为悬赏，想必他手头并不拮据。”
　　“我想我可以回去问问绿蝶他的详细住处。”埃诺克提议道。
　　夏摇了摇头。他不想给那位酒馆女老板兼情报贩子更多的猜疑了。
　　“所以你的计划就是……我们直接冲到北城区，然后随便用什么方法找出他的贵族宅邸——”
　　“——直接到他面前，让他亲口告诉我在哪里见过他，为什么要发布通缉。”
　　“这会不会有点……太冒失了。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埃诺克撇嘴道，“你应该没忘记你现在已经不是动动手指就能把贵族宅邸炸得四分五裂的法师，而只是一个技艺还算不错的剑士吧。按你的计划，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也会成为绿蝶搜索名单上的一员。”
　　“当然没忘记。不是还有你么？还是说你对自己的能力没有那么自信？”夏揶揄道，“如果我没记错，刚才好像有某人说过要去找些乐子。”
　　“被侍卫和城市卫兵围住然后送进大牢，这好像并不算什么特别有趣的事。嗯……那个可怜兮兮的法师和那个与他关系不一般的强壮佣兵，我们约定过每天傍晚见一次面……”
　　“这不是他们该牵扯进的事。而且我也不准备真去见他们。”
　　“嗯？你是认真的么？”埃诺克皱了皱眉头。
　　“他们应该也很清楚，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想真地和他们一同组建什么佣兵团。”
　　“东西用完了就该丢掉……你是这么想的么？嗯，像他们那样普普通通……甚至连普通都还差一些的佣兵，的确是不值得你去浪费时间，遵守什么约定，是吧。”埃诺克歪了歪脑袋，“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到最后落得什么下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哼。”
　　夏挪开视线，不去看埃诺克：“知道了，我们傍晚还是按约定见面。我只是……呼……有些心急。焦躁。”
　　“太想做些什么，到最后往往反而一事无成。也别太小瞧别人。有些时候，反而是他们所做的事情才是关键。”埃诺克摊手说道。
　　“……也许吧。你说的也没错。”
　　埃诺克能看见夏的眼中闪过回忆思索，看来是想起了过去之事。两人沉默片刻，埃诺克才语气平缓地问道：“说起来……他的名字是什么？”
　　“他叫作凯赛尔。”夏的语气带上了些温和与惆怅，“辛特兰的剑士。”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因被辛特兰的皇族算计而遭到放逐，沉默寡言，黯淡落魄。不过即便那样，我还是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就……”
　　他飞快地捏了捏眉心：“我说这些做什么……行了，既然要和那两个家伙碰面，我们该回佣兵公会了。”
　　“怎么了？既然都说了就别在这停下嘛。我都已经把我以前的全部事情都告诉你了，你说几个故事作为回报，这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埃诺克一伸手揽在夏的肩膀上：“世上有那么多人，他有什么特别的么？是本人比那副通缉上要英俊数倍，让你挪不开眼……还是剑术超群，智慧出凡入胜？”
　　夏少有地没有第一时间将埃诺克的手甩开。他浅灰色的眼瞳中划过追忆，带着些茫然：“不，都不是……他虽然不平凡，但也非举世瞩目……他的剑术算得上卓越，但不一定比得过你；他虽然不算愚笨，但也从不会想得深远，常常被人算计；在我看来他称得上英俊，但也不至于让人挪不开目光。”
　　埃诺克摩挲了两下手指：“听上去……不普通，也不特别。”
　　“我也说不清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也许等你见到他，你能帮我找到答案……”夏下意识地说道。
　　“当然了。”埃诺克耸肩坏笑道。
　　夏这才反应过来，但最终也没升起怒气。他簇起眉毛，叹了一声：“算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的确帮了我太多，我也因此欠下了巨大的债务……不论是金钱，还是人情……”
　　“嗯。如果你对我的态度好一点，这些‘债务’……也不是不能考虑免除。”埃诺克朝着夏挤着眼睛说道。
　　一阵清脆的啼鸣曳过苍蓝的天空，夏抬头望去。
　　那是一列北去的候鸟从深河的倒影深处飞掠向远方。春之女神的裙摆最终挥洒在了冰雪消融后的土地上，色彩柔嫩而温和的鲜花与新芽挣脱躯壳，抽出枝杈。春已深了。
　　这些能够自由穿梭在天际，却又永恒地追逐着生命足迹的候鸟……他既怜悯，又艳羡。
　　
　　飞鸟掠过普里尔色彩鲜艳的居民房屋、皇族以金箔和彩色石砖装饰的高塔，越过高耸的围墙，飞向北方。它们的栖息地在北方，新的生命要从那里开始。他它们越过南国平缓的山丘与温柔的河流，新叶绽放、绿意盎然的山川与森林，飞临奥拉西北方河流交错的海畔城市领土。
　　内陆流淌的河流在广袤的平原开枝散杈，如同根系般流淌至东无尽之海。河水汇成湖泊，小而分散，围绕在这座河流之城四周。
　　它们将在这里稍作休息，然后向着更北方飞去。
　　飞鸟漆黑明亮的瞳孔中倒映着海港外来往的船只。大船无法驶入河道，大多停泊在海岸，商人与旅者乘坐者狭小但精致的木舟驶入城市河道。作为奥拉最北方的沿海城市，这座河上之城一直以来都是南北贸易的重要核心之一——即便在战时，也依然有打着无名旗帜的船舶驶入港口，带来北方的商品。
　　一艘橘红色的小船自港口驶来，倒影在水中摇曳。船夫熟练而快速地推动细长的船桨，载着两位披着斗篷的人向着城市中缓缓行去。狭窄的城市内河道中漂浮着宽大的莲叶，如今尚未结出花苞，只有连延填充的绿色，而船就从它们之间穿过。这里的温湿气候与平缓水流格外适宜深绿色圆盘状的夏莲生长，整座城市的河道中几乎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也正是因此，这座奥拉的北部港口城市才被称为——“莲之城”。

Cambrian · 发表于 2019-10-13 18:18:51

本帖最后由 Cambrian 于 2019-10-13 18:21 编辑

——————————————————————————————————————————
CHAPTER 79 莲之城

凯赛尔用手略微拨开过低的兜帽边沿，暗色的眼瞳映着河流与街道交织的城市。建筑大多采用暖色的涂料装饰着墙壁与屋檐，藤萝鲜花冒出阳台，探视着下方的河道。这里的屋舍高而明朗，充斥着活泼的生机。
　　无论是平缓河道上安静飘荡的夏莲，还是手中拂过的小舟边沿上用蓝色涂料绘制的装饰花纹，都提醒着他……他已经离开盘踞大陆中部的雄狮之国辛特兰的疆域，来到了陌生的异乡，湿润而温和的南国奥拉。
　　视线扫向身旁，乔拉一如既往兴奋地四处张望。无论是度过沼泽之城时，还是在航向南方的船舶上，她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
　　燃烧平原上尼克罗姆的追击似乎就是阻拦他们离开辛特兰的最后一次劫难了。火焰席卷平原，焚烧了一切，他们的最后一点踪迹也被抹去。凯赛尔带着乔拉穿越东南沼泽，从东南沿海登上往来南北的商船。在海岸码头曾经有过一个小小的插曲——凯赛尔在离开王都时几乎算得上身无分文，更何况南北战争期间乘船的价格也水涨船高，他们不可能支付得起高额的乘船费用。乔拉提议在夜晚偷偷潜入货船，等到了海上，以凯赛尔的武力——水手们也不能把他们怎样，只能任由他们搭着免费的航船抵达奥拉。没有其他办法，他一定要去南方……凯赛尔甚至有那么片刻考虑过乔拉的提议——但如果这时答应，那么之前要求她不去偷盗的坚持就都变成了欺人的空话，何况那也违背了他的处事守则。他正陷于两难时，突兀地被一位穿着旅行装束、仆从打扮的年轻女性招呼。她正从船上缓缓走下，目光中透出喜悦与惊讶。而在她身旁，站着一位面容温和、五官英朗的商人男子。凯赛尔很快认出，那是商人乌鲁，还有他曾经的仆从麦拉。
　　曾经在一切的开始，凯赛尔就是跟随着他的商队穿越深蓝山脉，前往红之城。在国度的尽头，他又一次遇见了他们。乌鲁告诉他，商人总是要懂得规避危险，抓住机会。战争开始的年代，两国之间的贸易中能获取的利益增长了数倍。因此他来到了东南，购买了自己的船只，在这短暂的时间已经在南北往来数次。他从未忘记在深蓝山脉中凯赛尔与那位魔法师的帮助。自然而然，凯赛尔与乔拉终于得以乘坐他的商船离开辛特兰。陆地渐渐远去，海浪将巨木造就的船拥入怀抱。波涛上，即便是平时看来宏伟的船也变得无比渺小。同样是在乌鲁的商队之中，同样是要去往陌生之地，一切如此相似，又不同……那位灰发的法师下落不明，再也不会像那时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但他也不再犹豫迷茫。虽然不知夏究竟在辽阔南方的何处，但隐约中，他总觉得，他走着正确的路。模糊的灰色身影徘徊在远方，像一座迷雾中的灯塔。虽然看不见灯塔所在，但那坚定而明亮的光却已经穿透黑暗，指引着迷途船舶的方向。

　　河上木舟停靠在一处行人往来的河岸，两人走下小船。莲之城的东部是河港密布的海岸区，建筑毗邻城中河道，大多低矮简单，通常是渔民的居所。西部则不同，河流在人为的修补与扩宽下尚未分岔开支流，三道互相平行的河道贯穿城市区。大部分城市居民都在这里生活，也能在这里找到大多数城市所共有的行业。
　　“这就是南方……”乔拉仰着头四处张望。屋舍都装饰着温暖的灰白橘红或是色调灰暗的粉色，道路旁植被的叶子宽大厚重，还有生长在河畔的乔拉从未见过的、由枝干向下衍生出丛须的高大乔木。那似乎是它们的根须，格外彰显着树木的存在感。
　　凯赛尔安静站立了一会，感受着与辛特兰截然不容的潮湿空气。他看向乔拉：“我们终于来到南方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当然是四处游历，走遍这个国家，然后继续向南，直到无路可走为止。到那时候我就回辛特兰，和那些没出息的酒鬼们炫耀炫耀我在南方的见闻，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你一个人么？”
　　乔拉轻快地眨了眨眼：“当然不是了！我不是跟着你么？”
　　“可是……”凯赛尔目光里带着些无辜望向乔拉：“我有要做的事，没办法带着你悠闲地四处游荡。”
　　姑娘摊了摊手，俏皮地吹了口气，额头前垂下的几缕头发欢快地扬起：“你要怎么找到他？你有任何线索么？”
　　凯赛尔沉默着没有回答。当然没有，甚至他都不能确定夏一定在南方。一切的开始甚至只是因为乔拉煽动性的几句话，还有他那迷雾般的丁点感知，相信着他那个重要的人在遥远的南方。
　　“也许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四处打听有没有人见过那样一个灰色头发的青年。毕竟那样的发色在二十余岁的青年之中应该相当少见才对。”乔拉提议道，“如果是那样，你也只能在南国四处旅行、寻找他的消息了。而这……正好也是我想做的事~”
　　“或许可以通过占卜的方法……”凯赛尔思虑道。他想起曾经与夏一同在辛特兰西北荒原的布洛克莱克见到的精通占卜的法师伊莱萨，夏就是依靠他才确定了洛维妮的位置。
　　只是在辛特兰行动对他来说已经危险重重，何况要逆流而上前往西北边陲；再者如今都已经来到南国奥拉，他是不可能再见到一次那位法师的。
　　一幅画面划过记忆——那是伊莱萨为夏在占卜中选出的三张牌。[高塔]，[力量]，[命运之轮]。
　　天启日那颗从天而降的光辉陨石，辛特兰王都狮心之城的动乱……这一切都是命运之中注定的片段么？□□不断旋转，永不停息，没有人知道变幻莫测的命运会将他们带向何方。
　　“以前在辛特兰的酒馆听他们说过，奥拉的法师根本就只懂得变些戏法。”乔拉撇着嘴说道，“不过……开酒馆的家伙们总是知道的特别多。我看我们该去酒馆问一问这座城市里有没有特别擅长占星术和各类占卜的法师，说不定还能找出一个够厉害的。”
　　凯赛尔略作思考——似乎也只能如此了。非贵族或军人，平民想要得知什么消息，或是寻找什么人，往往都只能通过消息通达的酒馆主人们。许多街头巷尾的情报，即便是贵族的眼线也不见得就能知道。
　　凯赛尔张望片刻，拦住了一位身着装饰华丽、浅黄色纺纱材质长裙的小姐。对于凯赛尔对附近酒馆位置的问询，她没有半点要回答的意思。他只是瞧了两人一眼，便飞快地离开了。视线多在这两个身着破旧斗篷的人身上停留一刻——似乎都不是她所能忍受的。
　　“不管在南还是北，有些事情都不会变。”乔拉不出意外地说道。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口气却故作成熟。
　　凯赛尔不多说什么，又走向一位正扛着一箱货物、穿着亚麻背心、看上去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
　　“请问，附近最近的酒馆在哪？”
　　男人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语气沙哑低沉：“看不到我很忙么？”
　　“喂，一句话而已，你也不愿意说吗？”乔拉有些气愤地迈出一步，想拦在男人面前，却被凯赛尔一把捉了回来。
　　男人的眉毛缓缓收缩，不悦的神情浮现在已有些皱纹的灰暗脸上。
　　氛围变得有些锐利，乔拉和劳务中的男人带着敌意相互对视着。然而不等两人说出下一句话，一个人影突兀地从角落冲出，撞在正在运送货物的男人身上。他显然早有准备，从失去平衡、正摔落地面的男人手中夺过了那箱货物，飞快逃离，甚至不忘趁机在男人的腿上重重一踏。
　　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倒在地面。乔拉一下子傻了眼，愣愣地不知该做什么。她下意识地看向背后，凯赛尔总会站在那里的。然而这一次，身后早已没了人影。
　　事情发生的下一刻，他就已经冲了出去。抢匪的目标不是他，因而他并无危险预感——但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足以让一位顶尖剑士做出应对。即便不激发斗气，他的速度也远超不懂得武技的常人，夺走箱子的人只跑出数步便已经被他追上，一拳打翻在地，箱子也重重地摔落，碰撞出沉闷的声响，显然已经有些松动。直到此时，周围的路人才做出反应，或是惊呼，或是在附近谨慎小心地围观着。
　　凯赛尔迈开一步，似是无意地站在箱旁。被打倒的同样是个男人，脏乱棕发，身材中等，正飞快地从地面挣扎爬起，眼中带着惊慌与恐惧，四肢动作都凸显着对面前突然一拳将自己击倒的高大男人的防备。
　　“……滚开。”凯赛尔眉头皱起，从嘴里吐出一个极短的词。
　　男人朝着地面啐了一口混血的唾沫，冰冷的眼瞳深处映照了凯赛尔的身影与面目，飞快地站起，粗暴地推开四周的人群，转入了街巷。凯赛尔一直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提起那只箱子，缓缓走回中年男人面前。
　　乔拉此时已经在检查男人的伤势。他已经不再继续挣扎，略微平静了些。疼痛带来的汗水浸透了衣物，面上也已经沾满汗液。
　　“他的小腿骨骼似乎折断了。”乔拉抬头望着凯赛尔说道，“刚才的那个混蛋做的。你不该就这么放过他。”
　　凯赛尔摇了摇头，看向男人：“你还好么？”
　　男人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咬了咬牙：“我自己能处理。”
　　“这不像是自己能处理的伤势。”凯赛尔摇了摇头，又看向那箱货物：“这些东西要送去哪里？”
　　“那里面是什么？”乔拉好奇地询问。
　　中年男人已经支撑着坐起，小心翼翼不让受伤的腿受力。
　　“你们不需要知道。”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让我分心，那个该死的家伙也不会得逞。走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乔拉大叫了一声，“如果不是我们，你以为这只箱子现在还会在这里吗！？”
　　男人别开目光，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声音。
　　“你现在断了一条腿，如果不尽快处理，也许你下半辈子都没法像常人一样行走。”凯赛尔语气平静地说道，“况且——那个家伙随时都可以回来，下一次可就没有人会帮你把箱子夺回来了。”
　　男人低垂着头。凯赛尔的话语很简单，但都是事实。他当然可以桀骜地赶走这两人，但那样做的代价却并不是他所能承受的。在这座海滨城市，底层平民的生活从来就没有选择。
　　半晌，他才低沉喑哑地说道：“……这些东西是要送去教堂的。具体是什么，我并不知晓，但他们说绝不能让里面的东西提前被看见。…… 我为之前的话道歉。拜托你们……帮我把它送到教堂。”

Cambrian · 发表于 2019-10-13 18:25:42

本帖最后由 Cambrian 于 2019-10-13 18:41 编辑

——————————————————————————————————————————
CHAPTER 80 “乌尔”

“啊啊，累死了。早知道就该留下他不管。”乔拉一边伸展身子一边抱怨道。断腿的男人有些羞愧又有些恼怒地咬了咬牙，挪开目光。
　　凯赛尔搬运货物，中年男人则在乔拉的搀扶下用仅剩的健全左腿艰难地行进。那箱货物对于乔拉而言还是太过沉重，而如果要凯赛尔一手提着货物一手扶着中年男人，松动的货箱将有解体的风险。
　　“教堂似乎相当繁忙。”凯赛尔四下望了一眼，有不少人已经在恩泽厅等待。这些人大多服饰得体、表情沮丧，穿着打扮皆相当陈旧甚至可以说破烂的三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就算你一定要把我带来这里也没用。我付不起教堂的诊疗金。”男人声音压抑地说道，“教堂不是像你我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牧师们甚至懒得与你多说一句话。多管闲事，现在我回东边找草药医生得多走一倍的路程。”
　　光辉之神的教堂大多呈现正十字型，中央最为宏伟狭长的建筑是中央大堂，圣坛位于十字交叉的正中心，象征太阳散播光芒。而相对中央大堂垂直的两侧建筑，则分别是高等神职人员居所和恩泽之厅——教会的牧师提供神术治疗的场所。
　　“既然你是在为教堂搬运货物途中受的伤，他们理应为你提供治疗。”凯赛尔说道。
　　这一次，连乔拉也站在了中年男人一边，两人的话语先后想起，但意思大致相同。
　　“主的怜悯也是要收费的。”
　　凯赛尔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你先告诉我这些东西要交付给谁。让我去与那个人谈一谈。”
　　“祈祷厅的乌.尔执事。一个看上去相当冷淡的男人，你不会错过的。从二楼穿过中央圣堂，然后从右侧楼梯回到一楼，他通常都会待在祈祷厅的侧殿。不过你最好别抱什么希望，你是不可能说动那个人的。”
　　男人又看了一眼凯赛尔腰间的断斧，补充了一句：“对了，不要带武器过去。”
　　“我会替你看着的。”乔拉示意凯赛尔将斧子留下。
　　    虽然这样很危险，如果彻底激怒了乌罗塞尔，

　　箱中不装着什么，极其沉重。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凯赛尔将货物扛在一侧肩膀上，双手扶持稳定。宁静教堂的建筑其宏伟或许比不上辛特兰王都的神恩教堂，但也已经足够精致且巨大。二楼长廊横跨中央圣堂，凯赛尔能看到下方穆整齐的信众，以及圣坛两侧正颂唱圣歌的年幼孩童。相隔太远，圣歌的词句已经模糊不清，只余下缓慢而昂扬的曲调，像是海浪层层叠叠、锲而不舍地冲击浅黄色的干燥沙漠，一次次干涸，又涌来新的冲刷。
　　凯赛尔的目光在扫过圣坛旁的几位牧师时有一刹那的停顿。他似乎捕捉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又似乎是错觉。
　　祈祷厅即是神职人员休息的场所。从一侧楼梯回到祈祷之厅一层，凯赛尔一眼便望见一个特征十分凸出之人正坐在明亮的彩色玻璃窗前，看上去高高瘦瘦，眉眼之间的阴沉即便在阳光下也顽强地徘徊不散。这无疑就是那个“乌.尔”执事了。
　　凯赛尔走到男人面前，将货物小心放置在地面，男人也缓缓投来目光。
　　“这是……一些要送到教堂的货物。”凯赛尔直到现在才突然发觉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姓甚名谁，没办法说清楚这是为谁送来的货物，只能模模糊糊地描述。
　　乌.尔没有说话，同样是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视线离开凯赛尔，左右张望了一番，转头离开了。
　　“奇怪……”凯赛尔皱了皱眉，“到底是不是该送到这里……”
　　他看着那位“乌.尔执事”迈着步子从侧门离开了祈祷厅，才有些疑惑地耸了耸肩，转身准备离开。反正总会有人来挪走这箱东西的。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阴冷感觉让他猛地打了个寒战，目光刹那间变得谨慎。他向那股感觉传来的方向飞快看去，一个身材高而流畅、靠在彩色高窗下昏暗阴影中的黑发男人正安静地望着自己。男人明明一直待在墙边，凯赛尔却直到现在才猛然注意到他的存在。那人五官瘦削分明，冷漠中带着锐利，黑衣披挂的身子站得笔直，像是一柄无法入鞘的利刃。
　　“嗯？你能注意到我……而且认识我。”黑衣男人淡然开口，“少见。”
　　“乌罗塞尔……辛特兰的刺客之王……原来你才是那个‘乌.尔’……”凯赛尔绷紧了全身肌肉，随时准备爆发动作，“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乌罗塞尔！幸好自己没有将那柄斧头带来，凯赛尔暗自咬牙，绝不能让他知道威尔凡还活着。按拉克希罗所说，他一定以为狼已经死了。就是他差点让威尔凡永远消失在山谷之中，失忆流落到加博……凯赛尔用尽力气维持自己的神色不变，他现在不能问任何与那件事有关的问题，必须装作一无所知。
　　“把东西放在那里就可以离开了。不要让我为难。”乌罗塞尔的语气波澜不惊，并不回答问题，“你有些陌生……这座城市里能发觉我的人里不包括你。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傻事……比如随口乱说些不该说的话。我最近不想杀人。”
　　“你是什么意思？你就这样放我离开？”
　　“不然如何？”
　　凯赛尔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乌罗塞尔周身。他在王国卫队十年，很清楚这位刺客之王的行事风格。他不会放任自己活着的。而与其在日后遭遇致命而无法防备的暗杀，不如现在就先发制人。
　　然而自己没有武器，乌罗塞尔身为刺客却一定在身上藏匿了刀刃暗器。没有惯用的长剑，即便是正面战，凯赛尔也没有信心战胜这几乎可以与死亡画上等号的恐怖之人。
　　“你好像在想一些不怎么好的事。”乌罗塞尔缓缓说道，于此同时也终于不再依靠在墙壁上，一步步向着凯赛尔走来。分明在光照充足的祈祷大厅，凯萨尔却觉得四周正在一点点变得昏暗模糊起来。
　　凯赛尔一咬牙，出声道：“既然你在这里……那么费恩呢？”
　　乌罗塞尔的脚步顿住了，眼睛也缓缓合拢至一个危险的弧度。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以结论的语气说道：“黑发，高大且健壮……眉毛上有伪装的痕迹。你是……他和我说过的凯赛尔。”
　　“对。”凯赛尔承认，“他唯独和我说过，关于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似乎是在暗示我，只要杀了你，就保守了一个秘密。”
　　“你迟早是要解决掉我的，我很清楚。”凯赛尔紧紧盯着面前的乌罗塞尔，“我很清楚你的风格。”
　　“似乎你对我的熟悉远超过我对于你的。”乌罗塞尔侧过身子，“的确，如果是在北方，我一定会杀了你。”
　　“如果是在北方？”
　　乌罗塞尔神秘而桀骜地一笑，向着凯赛尔摆了摆手：“我说了，我不想杀人。不要再到这座教堂来，也不要多说不该说的话。”
　　“费恩现在在中央大殿，是么？我看到他了。”
　　“你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乌罗塞尔的面色阴沉下来，“不要试图去找他。如若不然……既然你这么了解我，应该清楚后果。”
　　“你带着他到了南方，逃离了辛特兰的纷乱。他要求你不再继续杀人。”凯赛尔依然话语不停。
　　这就像夏的风格一样，一旦找到突破口，便不依不饶地进攻。
   虽然这样很危险，如果彻底惹怒了乌罗塞尔……
   但这里是费恩如今所在的教堂……乌罗塞尔是不会在这里动手的。他们到南方，肯定是躲避    辛特兰动乱的时局。如今安稳才是他们想要的。凯赛尔的思绪愈发清晰——以现在的情    形，必须在这里将乌罗塞尔的态度确认清楚。

　　乌罗塞尔没有回答，唯有目光愈发锐利，手指不自觉地动着。凯赛尔却很合时宜地突然不再多说一个字。
　　“那么，”见到凯赛尔不再说话，乌罗塞尔缓缓开口：“既然你那么清楚，我也想知道一件事。你，为什么会在奥拉？那个‘旅法师’……他也在这里么？”
　　“他不在。辛特兰的王都动乱的那一夜后，我再没见到过他。”凯赛尔如实回答道，“他或许同样……就在奥拉。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就是在找他。”
　　这个回答对乌罗塞尔而已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他的敌意减退了一些，继续询问：“你怎么知道他在奥拉？”
　　“我们早就说过，等一切结束，我们同样计划到南方来，寻找一个无人问津的小镇，过最普通不过的生活。就像……你们现在所做的一样。所以我想如果在辛特兰没办法找到他，他就一定在南方。”
　　“……是么？已经死了也说不定。”乌罗塞尔毫不留情地说道。
　　“……正应如此，我根本没有把你在此处的事情告诉他人的理由。况且费恩救过我，也救过夏，我不可能做出伤害他事。”
　　“既然如此，就尽快离开。我不希望他见到你——”他顿了一顿，“——或者是从北方来的任何人。”
　　“我是否可以认为……我们达成共识了。”凯赛尔依然保持着全部精神，缓缓问道。
　　“哼。共识？不如说是施舍。”乌罗塞尔环抱双手，“施舍给你的生命。”
　　凯赛尔没作回答，也不想询问箱子中的货物到底是什么。他始终不敢放松，步伐缓慢，正要离开。
　　“对了。”
　　乌罗塞尔突然出声道，“你说你在寻找那个法师……既然他被称作‘旅法师’，像你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根本毫无意义。或许我可以为你提供一条捷径。”
　　死神端上了一盘蛋糕。凯赛尔回过头，想也不想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有些人一直想要我加入他们的游戏，整天派些乌鸦鸟雀来寻找我，这很烦。你能察觉到我，不会是庸人。代替我去接受那些烦扰，似乎很合适。”
　　“还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
　　“刺客之王”的称谓在南国并没有那么响亮。这个称谓在辛特兰或许能成为噩梦，可对于奥拉的人而言最多算是个黑暗的传言。况且知道乌罗塞尔的人，通常应该没理由能活下来才对。那个牧师真地能让他改变这么多么？噬人的黑豹难道还能改食素食？
　　“难免会有人知道。”乌罗塞尔回答道，“不过他们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因此无关紧要。”
　　凯赛尔虚起眼：“到底是什么人？”
　　“一群乌合之众。”黑衣男人摆了摆手，“他们管自己叫做——‘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