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南亭镇是去年秋天，那时候父母吵架，或许是为了让我避开他们厮打的丑陋模样，我被送到了南亭镇的外婆家，南亭镇那时候刚开始开发，一些破落小户零零散散地被人为拆碎，吊机把废墟一角提起来的时候像是什么巍峨的怪物，在昏暗的天空下衬得无比瘆人。

“来啦，宝儿。”外婆开门初见我时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脸上皱纹比我记忆中多了许多，但她看见我时却一样的开心。

“嗯。”我错过外婆默默走进屋内，进里屋时回头看了一眼，我父亲正与外婆说着什么，他余光瞥着我时眼里还带着嫌弃，好像我是什么累赘。

“啪。”

房门合上，我掏出手机就开始在流媒体上看着一些平日里不会看的电视剧，窗外雨声下得很大，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走了，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外婆已然推门走了进来。

“宝儿吃饭啦，饿了吧，看你爸那副样子，肯定也没顾得上让你吃饱，来，阿婆做了吃的。”我现在呆的这间屋子是外公以前住的地方，在他走了以后一直没有住，是外婆临时听到我要过来后赶忙收拾出来的，外婆推门进来后特别自然地走到窗前擦了擦玻璃上的水珠，随后说着：“南亭今天也是好大的雨啊，雨大点好啊，雨大点就闻不到街上那股臭味了。”

“什么臭味？”坐到饭桌前我拿起筷子就开始进食，像野兽一样。

“就是那个呀，阿婆老了，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个来了以后整个南亭总是弥漫着一股臭味，要是老常在的时候，才不会这样。”外婆指着远方高高屹立在雨中的吊塔，而她口中的老常是我的外公，他们相濡以沫了一辈子仍是像朋友一样彼此矜持，至少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从未甜蜜相依过，总是战战兢兢地，或许包办婚姻就是这样的吧。

“外婆？”我看了眼她。

“宝儿怎么啦？”外婆面前的碗筷没有动过，她一直看着我吃饭，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海哥说是要出去闯荡，他后来还有回过南亭吗？”海哥是我儿时的玩伴，几年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只记得他小时候总会照顾我，把我当成个女孩一样，总是怪怪的，不过那时大家都还小，虽然有人笑说我是海哥的小妹，但也没人当真。

“唐海？那小孩现在就在南亭呢，从小说是要出去闯荡，但你刚走这孩子就被家里绊了脚，他妈嗜赌，把整个家输完了。”外婆喝了一口热茶，“哎，人生无常，这孩子过得苦，只剩他一个人了。”

手心里的筷子莫名被我死死攒着，我好像有些生气。

“海哥现在住哪啊？几年没见了我去见一见，总要让他知道我回来了。”吃完饭，赶在外婆收拾前，我先把碗筷洗了，而她则坐在电视前的躺椅上，扇着扇子。

“就在竹坪公园，他家以前老房子的那，宝儿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带点面条，阿婆晚上煮给你吃。”

“好，我回来就带！”

“早点回来啊……”

我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跑出了门，外婆的话转瞬即逝。

雨后的南亭街上带着股茉莉花的香味，街边两头满是打灯营业的小摊，那香味冲来只让人想起小时候跟海哥跑出麻将馆买烧烤的样子，还记得他母亲虽然爱打麻将，但只是小赌而已，也不知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

“咚咚。”

海哥家的铁皮门依然那么敦实，回声也是十足骇人，怕是竹坪巷尾都听得见。

“谁啊？”片刻后铁皮门缓缓推开，里面走出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壮实男人，穿着白衬衫和拖鞋，身上一股浓浓的洗衣粉香味，海哥给人的感觉和记忆中的他一样，但变得更壮了。

“海哥好。”

“阿诚！”

许久未见，我笑得很开心。

从英雄联盟刚出没几年的时候我就和海哥常跑去竹坪附近的黑网吧上网，拿着附近打工人租借的身份证，面对那些落了灰的屏幕一坐就是一整天，那会儿我们才八九岁，也在那里认识了一些同龄的朋友，大家周末开开心心地跑去网吧，然后沉默着散场。

除了时常缺钱，一切都很美好。

还记得我跟海哥并不是总这样混在一起，期间有很长一段日子我们没有交流，几近绝交的边缘，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又搭上话，继续做起了朋友。

至于最开始为什么吵架？

那时候太小，我自然也记不得了。

“你会不会玩啊！这才几年不见就这么菜，放技能啊，快Q他！”海哥基本没有抽烟之类的坏习惯，唯独他打游戏的时候特别吵，明明才开第二局，我耳朵都要被他闹聋掉了。

“你几年不见还不是个压力怪，你玩游戏还是游戏玩你啊？别狗叫。”我骂了两句就轻轻一拳捶过去，谁知道被这家伙一下躲开，还抱住了我的手腕。

“你现在变得嘴挺脏啊~”海哥勒住我疯狂揉我头发，这家伙的胸肌死压着我的背，厚厚的，还挺温暖。

“就脏，就脏，死不悔改。”我拼死争取着最后的尊严，奈何海哥实在太壮了，我根本推不开他，他反而还越勒越紧，跟个混球似地甩都甩不掉。

直到某一刻，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抬头看向他，发现他也看着我，两双眼睛彼此对视，他眼睛里好像有些蓝色的光在闪，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你真是一点没变，一样的孽障。”海哥双臂稍微松开了一点，我才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

“你不也是，一样的吵。”我放松地躺在海哥肚子上，他也不排斥，他呼吸的时候肚子一鼓一鼓，像海浪一样。

“你们两个搞什么鬼啊！还玩不玩啊！下次不玩就别这么晚叫人上线啊我给你们说。”突然电脑那头传来一个咆哮声，那时我们儿时的玩伴之一老王，他一个人被对方三个人包围在防御塔下，不断通过语音发出国骂。

老王是个十分暴躁的人，他的吵和海哥的吵不一样，他从小就爱和人打架，特别凶，我和海哥听到老王一骂便顿时坐起来回到游戏里。

“喝什么？自己要，等下我付钱。”海哥指了下柜台上摆满的饮料。

“欸，我们以前是为什么吵架啊？就很久不说话那次，我突然想不起来了。”趁着角色死亡的时候我随手拿起一瓶可乐，回到座位上时海哥还在奋战。

眼见时间推移，在老王的咆哮声中游戏迎来了GG。

“没事提那个干嘛，大家现在不都好好的，提起来等下你又要闹别扭，麻烦得要死。”海哥不屑地放下了耳机，我们一同退掉了语音，与老王的声音与世长辞。

“就是……玩英雄联盟想起来了嘛。”我仔细想了一下，明明那段时间这家伙不也和我闹脾气，居然现在反过来说我别扭。

“你还记得你在网吧认识的那几个朋友吗？”

“当然记得啊，他们当时还挺照顾我的。”

“他们有次不是骂你娘炮来着？我就和他们吵起来了嘛，你居然还拦我说我较真。”

“确实较真啊，人家明明那么照顾我，而且我当时不也拦着他们嘛，只不过他们后来也因为这事没再和我玩了。”

“然后你就跟我生气？不和我说话？”

“那不然呢，不和你生气和谁生气啊？”

“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想不通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闷气了多久啊？你真是个孽障。”

“哦~原来你也是想跟我说话的啊~”

我蹲着海哥站着，我们俩在网吧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透过门口广告牌的反光，我看见了自己淡淡泛红的脸，海哥高高的站在一边，遮住了我半个身子，这家伙现在是变得真壮。

突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来电是外婆才想起来之前答应的事情，糟糕，多半又免不了一顿教育。

“我答应了外婆要早点回家，她催我了，我先走了哦。”

“你应该是放假回来的吧，那你也早点来找我玩。”

“你想多早啊？”

“鬼知道你的。”

“明天够不够早啊~”

我笑着奔上回家的路，海哥的身影在背后越拖越远。

记忆再次拖回过去，数年前的一天，也是我们还常去黑网吧的时候，瘦瘦的男孩先回了家，其他人见他走了开始有说有笑地开着瘦男孩的玩笑，说他是个娘炮，说他真听话，另一个壮实的男孩突然冒出来叫住了其他人。

“喂，你们以后别和阿诚玩了，你们总是叫他去买水买吃的又不给钱，还这样骂他，真正的朋友不是这样的。”

“又关你什么事啊？今天看那娘炮的面子上没打你是不是给你脸了？”

“那今天就看看是谁不要脸！”

冲动的孩子们围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互殴，谁也分不清是谁打了谁，稚嫩的叫骂声荡进黑网吧，是黑网吧那个不和善的大叔及时跑出来喝止了这一切。

那些人看见黑网吧老板出现，立马散开不再聚集，只留下那个壮实的孩子还站着，脸上多了好多淤青。

“你搞什么啊？还不走！坏我生意是不是！”

“明明是他们欺负人！”

那往日不和善的大叔突然被眼前这小孩的倔劲给逗乐了，他脸上挤出个笑容随后说道：“那你干得不错，下次过来给你免费包夜，还送饮料，现在给我赶紧回家，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