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坦白局，孔夫子面前，谁也不准说谎。”
“好啊。”
和初恋再次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已经是7年后了。平时我不喝酒，但是今天还是阴差阳错拐进便利店买了几听低度啤酒，我递给他一听，那双手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布满了因为打架留下的伤痕，我苦笑了一下，别过头去，不想再多看一眼。
“这尊雕像使我们毕业那年修的吧，我都没有印象了。”他边说边接过酒打开，眼神却始终没有从我身上移开，“我不是记得学校的天台不让上来吗，怎么你能爬上来？”
“你还会听学校的话啊？”我佯装玩笑说，“我们已经不是学生了，当然可以上来，况且，我已经是这里的老师了，学校每一个角落我都能去，区区一个天台算什么？”
不错，这里是我和他相识相知相恋的地方，整个人生中，这里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人们常说，高中是一个人最难以忘却的时光，这话一点错都没有，即使到了大学我还是会和高中同学一起聊天、吃饭、打游戏。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高中那段日子，有他。
“我看了天气预报，今晚有雨，说谎的人会被淋成落汤鸡。”我对上他温柔的眼神，故作神秘地说，“怎么样，敢来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先问。”他笑了笑，那张脸还是那么迷人，即使经过这么多年风霜的摩挲还是不改他往日的温柔。
这个问题，或许是当年我俩形同陌路的源头，这么多年，我想要联系他，问清楚，但是都没有勇气，今天，我想是时候了。
“当年高考，为什么不辞而别，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
——
高一进校，他是我的同桌，我是走读生他是住校生，但是每天我回家的时候他都会跟着我溜出来，和我一起在外面吃饭打电玩，一来二去两人也慢慢熟络起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既然这么喜欢和我一起玩，为什么不走读呢？”他笑了笑，以一种看似十分不屑的语气说：“我爸妈没了，班主任怕我学坏，就让我住校，我早就不想在这破学校里面住了，每天晚上又是停电又是停水的，一点也不方便，还不能打游戏，憋死我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脸上挂着笑容，我心里却感到一丝心酸。
“那你可别学坏了，不然叔叔阿姨在天之灵我怎么能跟他们交代。”我也试着笑笑回答他。
——
“那年，高考前一个月左右吧，没忍住，和别人打了一架，蹲了几个月，事情太突然了，就没有和你说，怕耽误你考试。”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神躲闪了，不再注视着我。他说谎了，我当然知道，今天这场坦白局，我就是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肯不肯展露他真实的一面。
——
那年他不辞而别之后，我千方百计想要联系他，但是那个时候没有微信也没有手机，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他家里的座机号码，每天回家，我都会尝试着拨通那一串熟悉的号码，但是等待着我的永远是无尽的忙音。临近高考，我知道不应该让这件事成为我心中的桎梏，但是我还是无法放下他突然不辞而别的事实，半个月里，我四处打听他的消息，终于，在他原来那群哥们的口中知道了一切。
因为那个时候的治安并不如今天这样好，所以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总是快马加鞭，虽然身为男孩子但是还是免不了被跟踪的命运，我不知道的是那天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当我安全回到家中后他和那个跟踪我的人起了剧烈的肢体冲突，争执中将那个人推下了楼梯造成了终身残疾出于道义，我的父母帮他垫下了这笔20000元的赔偿金，也警告他不许再与我联系。
这么多年来，父母从未与我讲过这些事情，直到后来他们离婚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七年的时间，我在社会间摸爬滚打，心中一直放不下这个事实，我还爱他，这是当然，爱中有恨吗？我不知道，也不想问自己。
——
“到我问了，你……”他看着我手上的戒指，一时没问得出口。
“男朋友。”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我抢先一步开口回答道。
“那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他平淡的语气好似这一切只是两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在叙旧一般。
“蛮好的，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说谎了，这是当然，我知道他说谎了，那我也没必要自己硬撑着说实话。
——
我的男朋友，准确来说是上一任男朋友，我俩分手已经一个多月，确实对我很好，我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随着慢慢相处，我还是觉得两人不合适，他的思维总是很跳跃，但是我只想要踏踏实实过日子，于是两人在一次饭后谈了谈就和平分手了。母亲还因为这个事情打电话训斥我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的，怎么就分手了，而我能说的也就是一个“不合适”。
——
“他很幸运，至少比我幸运……”他看着我说道，我能看到他眼中慢慢泛起的泪花，他还爱我，至少现在这一刻。
“那年，你爱过我吗？”或许我是想趁着这一刻，拿到一个我想要的答案，也或许是我有一丝不甘，想要从他嘴里清清楚楚听见。
“当年……”他抬起头来，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涌出，“算是爱吧。”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我如同车轱辘一般的问题不停涌出，我知道，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即使到现在，也想知道。
“我还没问呢。”
“回答我。”
“就，每天上班，朝九晚五，社畜一般的生活。”他笑了笑，眼神躲闪，又撒谎了。
——
自从我知道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之后我就想方设法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他的痕迹，一年前，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他，没有他口中朝九晚五体面的工作，也没有他口中还不错的日子，一年四季，我看着他每天白天发传单，晚上送外卖。好几次我想要冲出去告诉他，我都知道，一切我都知道，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不知道是心底的胆怯，还是对他爱的不确定，让我一次次无法迈出那一步。
我原以为，只有我在找他，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放弃找寻我，我从高中同学那里得知，他想方设法要到了他们的联系方式，问他们知不知道我在哪里。他知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承载我们太多回忆的城市，我也知道，他曾经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偷偷看着我，确认我还安好。
——
“那么这些年，你有没有找过我？”酒已慢慢见底，我问出了我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沉默了，或许是在回忆当年的种种，或许是在想自己撒的谎要怎样才能圆回来。“没有，从来没有过。”他还是这样说了，我笑着，喝光了手里最后一点酒。
临别时他说要送我，我拒绝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条街道早就已经不是7年前的街道了，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没有人会再偷偷摸摸跟在我的身后，也没有人会在我的背后守护着我回家。
果然，自己说的话总是要兑现诺言的，那晚我淋成了落汤鸡，谎言编织了这个夜晚，也编织了这场瓢泼大雨。
我回到家中，因为淋雨喝酒感到头疼欲裂，我打开外卖，买了一堆感冒药，窝进沙发里开始哭。好久了，没有哭的这样酣畅淋漓，但是心中没有一丝悲伤，反而是庆幸和欣慰，庆幸我不恨他，庆幸他不恨我。
“叮咚——”清脆的门铃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我买的药到了，我起身拭去泪水，慢慢走向门口。
“吃药要适量，不要吃多了。”是他，果然是他，我不得不承认，买药时我多希望能是他为我送上这一袋感冒药。
说完他就要走，我大声叫住他，“事到如今，你还要说谎是吗？”
“对不起，我说谎了，所以成了落汤鸡。”
“只说了一个谎吗？”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不争气地从眼眶滑落。
“对不起……”他把我狠狠地抱在怀里，他温暖的胸膛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
“撒了那么多谎，你打算怎么办？”
“我爱你——”
——
我们都撒谎了，好在那晚的雨没有偏心谁，好在我们都知道，好在我们没有再次错过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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