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松山记·关

小虎砸 · 发表于 2023-5-25 03:14:48

松山记·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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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下着雨，门前长街着雨净。搬椅子坐在门外打盹，听那细雨，淅淅沥沥。听了半刻钟，困袭欲睡，困袭欲睡，忽听那雨中响马鸣。睁眼看去，睁眼看去，就见他身着盔甲手牵马，雨中独行，雨中独行。

雨随风，雨随风，细雨随着微风飘。早春里向来暖意少，见他牵马过来，似要出城，心里遂生奇。忍不住开口问他从何来，往哪去，他没料到有人说话；身微一颤，身微一颤，回头来见我坐门边，遂笑言：从都城三川来，往东山江城去。

轰隆隆，第一声。细雨天，响闷雷。瞧着时候早，何必随雨飘。一语给他，一语给他，在这停一下等雨少了再出城吧。他神情稍顿，顿罢抬头看天。阴暗天，雨连绵。

轰隆隆，第二声。细雨天，响闷雷。都知早春暖意少，微风冷带细雨飘。他回句也好，也好，便牵马过来，“那就打扰了。”

将马儿束好在门廊里，他走过来，一身盔甲落水滴。接他进了屋。轰隆隆，第三声；细雨天，乍惊雷。只那一瞬，天顿暗。风瞬紧，雨瞬急，我见了便关门，回头让他随便坐。他便去坐了桌边。

屋外风雨交急，屋外风雨交急。置了壶凉酒，点了根蜡烛，说他路远应是苦。他笑笑，倒杯酒。窗外风雨声声急，一边轻叹一边频。三川松山共明月，都属辰地何说远？

忽迎惊雷又乍，闪电亮堂瞬暗明。觉雨急，怕是不会消停，就说他身上盔甲重，现又湿了，还是换件衣服吧。便起身欲去拿衣。他手一拦：“诶，兄弟啊，雨停就走，不用多忙。”烛光晃，晃着他湿漉盔甲。我心想不晓得雨下多久，要是下久了，那衣服还是得换。便说与他。他虽仍有拒意，但还是同意了。

拿衣回来，他去了盔甲，一身体衣湿垂垂。让他换衣，让他换衣，他道了谢就开始换。他脱了体衣，那一身硬朗肉，映着烛光闪水光。忍不住打量，忍不住打量，见他看来了急低头，见他看来了急低头。他站在那里，站在那里，笑笑嘻嘻，忽掷湿衣过来盖我头。赶忙取下，赶忙取下，就见他笑说：看来，兄弟还是个去阳馆的人？

啊？啥？左顾右看，明知故装。阳馆？那是啥地方？不熟，我真不熟。

大雨在屋外一个劲下，哗啦啦的，哗啦啦的。他换好衣服重新坐下。复拿起酒，复拿起酒。先放嘴边轻轻闻了一下，闻后才喝。见他这样子，见他这样子，说啥我都觉得不合适，便未管他。自倒杯酒，自倒杯酒，倒好拿起来刚要喝，他说话了。说什么有个故事。松山道士过松山，途中遇一人。那人妖怪装的，哄道士去吃饭，道士去了，被妖怪吃了。

屋外大雨哗啦啦，大雨哗啦啦。他坐在那里握着酒杯，眼神警惕，眼神警惕。咱这里，懵懵懂懂，懵懵懂懂。忽想起自己先前做的，贼里贼气，倒真像个食人妖怪。就明白了他那神情是为啥。

“不过呢，那阳馆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地方，每个城都有，三川也有，馆子还挺大。兄弟若无事，等雨停了，可带我去你们这松山城阳馆瞧上一瞧。”

神经病，神经病，心里面说他神经病。好心让他来躲雨，别的没招到，就朝他看一眼，自己倒成了吃人妖，还是爱逛阳馆那种。呸。

“大人……官爷说笑了，我……”

“我是三川东川的镇川副将，兄弟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但‘官爷’二字可不许冠我头上。”

呸。川川川，哪来这么多川，一句话里三个川。听着绕耳，听着绕耳。说我是吃人妖，称他句官爷他还嫌。就官爷，就官爷。“官爷劳苦功高，在外不必过谦，不然谁知哪天，就真遇了个食人妖。”说完倒酒一口饮，将酒一口饮。他倒只笑，烛光晃晃将他映。映得他还有些好看，有些好看。

屋外大雨，哗啦哗啦下，声音急又繁。一壶子凉酒，两刻饮尽；瓢泼的雨儿，始终不停。到一更，黑了天，大雨还下，便叫他去把马儿牵院里，免得入夜被人偷走。他去牵马，我去灶房。切了块猪肉，剁了根香葱。不打半刻钟，菜香饭也熟。叫他来吃，叫他来吃。一盘子菜肴，两刻钟吃净。他说没饱还想吃，我便又去灶台，可他拦着，说他来。切了块猪肉，剁了根香葱。不打半刻钟，菜香饭复熟。都说等来的味道好，瞧着他未加啥佐料，嘴一尝，嘿，就是比自己做的香。一盘子菜肴，一刻钟吃净。干干净净。

到了二更天，大雨停了，月亮终是出来了。搬个长凳与他坐院里看月。那月亮得紧，又洁又净。晚风也在吹，细细腻腻。对着月一时心事起，埋怨自己没能力，年岁都上了二十五，只有这间祖宅，什么名堂都没赚出。那将军听了只做笑，听了只做笑。人生世上走一遭，看得春光赏秋月。白云苍狗何处少，且看冬来繁花谢。人嘛，有的八字带风，有的八字缺风。飞鸟能飞，因其有翼。人能腾飞，因其有命。人生无路指引，在世只求健全。所以，不具名声又何妨，总能比过那千万游丝，无处落定。

话说得好听，话说得好听。三川城的镇川将，虽是个副的，听起来也是亮堂。这些话说与我个平民听，不太合适，不太合适。便说他倒会讲话，一个将军说什么不具名声又何妨。他听了，只是笑笑，只是笑笑，笑完续看天上月，不再出言。

风微着，月静着，时辰过着。继续坐了几刻，风愈寒来体觉凉。想说回屋休息，又觉时候还早，打更声都没听到，便只缩身抱手看天，缩身抱手看天。忽然的，他瞧到了，便凑过来，伸手一揽我肩。“冷了吗？”他问我。

天上月儿，明亮明亮挂，照来夜静心惊吓。忽然的他过来，这是做啥，我又没说话。他只笑着，他只笑着，笑来拍拍我胸膛。与我说，冷了咱就休息罢，时辰也不早了。回了屋，回了屋。烛火还亮，心里仍惊。怎么回事？有常言：客人终究是客人，不要怠慢他。他再咋，他再咋，也是……平常话？呸！什么鬼话，什么鬼话。

带他上楼。进了客房，进了客房。点了根蜡烛，置上柜头。他坐到床上，笑笑嘻嘻，笑笑嘻嘻。咱这里，心里不定，心里不定，置好了蜡烛便出房。虽说咱是个进阳馆的，但这只是萍水相逢，他一个将军，忽然对人家撘肩拍胸，这正经吗。他说话，他说话，要离屋时他说话：听闻兄弟先前说这宅子是兄弟祖宅。松山妖鬼多，兄弟一个人，夜里要关好门窗才是。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回头看他，他脸上笑容依旧挂。略思片刻，思起他先前说的吃人妖，便回他：咱松山确实妖鬼多，俺爹妈也去得早，俺确实一个人，不过将军请放心，妖鬼从不近俺身，为啥？因为俺正是个吃人妖，嘿嘿。

笑话说了，笑话说了，笑话说完便想溜，没想笑话于他，是个更拿手的：“诶，兄弟此言差矣，妖鬼有相食性的，不近人身因有二，一是看不上，二是那人阳气足够重。兄弟看起来肉多又结实，妖鬼不会瞧不上，那便是兄弟阳气足够重了。说来挺惭愧的，我一个镇川副将，从三川一路过来，妖鬼虽无法害我，但擦身经过的，好像我阳气压根就没有一样。所以，兄弟若不介意，本将想看看兄弟阳气到底有多重呢。”

这什么拐角荤话，什么拐角荤话。瞧着他正正经经，咋在院里赏了会月，就和了那阳馆里的人一个德性。不想搭理，不想搭理。转身出了门，停在门边却又想搭理。将军诶。心里面想着。他可是个将军诶。便回头，半边扭捏半挠头，“真的吗？”“嗯哼。”他招手，“过来。”我便去了。

共坐床边，共坐床边，柜头上烛光晃着影。心喜的看他，心喜的看他，好事二字藏心里。他伸手过来，伸手过来，不是个见外的。一手伸进我衣里，麻利得很。轻轻捏，轻轻捏，捏得我心里痒痒酥酥，忍不住朝他靠过去，朝他靠过去，也不是说他体味重，只像个个把礼拜没洗澡的，嗅起来还挺好，嗅起来还挺好。

在他怀里，在他怀里，抬头看向他，他便俯来吹热气，一手抱着我身子，一手握住我脖子。热气里好难撑，忍不住想与他对对嘴，他却不肯，只摇头，笑得让人心里恨。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想翻身，他却力气大，明摆着不让人乱动，只让他随便摸。不惯他，继续动，他笑起来带着我一转。咚，倒在了床上面。咚，倒在了床上面。

柜头烛火晃，柜头烛火晃。躺着带笑看着他，盼着他继续做些啥，他却又笑笑，伸手摸摸我脑袋，一个翻身，躺旁边就拉我回他怀。“就这样吧。”他下巴蹭着俺的脸。“我已经耽搁了半天，明天得早起。雨后长夜清冷，能抱着兄弟睡一觉就行啦，不求能做别的。”

什么鬼，什么鬼。抬头不满看他。搞起了兴致又断掉，这什么破边控。不过他话那样说，咱也不是命里缺，不做就不做，哼。抱住他，抱住他，咬了他肩膀一下下，瞧他反应盼他继续。他没反应，只是笑着闭上眼，将俺脑袋给按肩上。“别闹，快睡。”就这样。说不上春夜好时光，只能说温温暖暖。只能说温温暖暖。

第二天，朝阳清朗。屋外长街上，他穿回盔甲手牵马，脸上笑得很灿烂。“走了哦。”他对我说，“谢过兄弟留宿啦。”

见他真要走，见他真要走，忽然间，空虚坠心里。忽然间，空虚坠心里。“你会再来吗？”我问他。他神情顿了下。“嗯？”他说，“应该会吧。不过短期不会，去了江城之后我不会返回松城来了。怎么，兄弟舍不得吗？”

哪里有，哪里有，萍水相逢而已，就一晚上，哪里有舍不得。

“兄弟想和我一起去吗？”

“啊？”什么……

“辰地很大的哦。”他对我笑着说。“等去了江城，我会往北经过三江驿站，然后沿着江道往西，去林城巡查一番。接着，过了林城，我会沿着千林大道北至万谷，我听说那万谷城的房子啊，可都是建在一个窄峡的岩壁上的。离开万谷城后，我会继续往北，大北白地那边有一座叫巽尽的城，那座城在五年前还不属咱们辰王管辖。接着，离开了巽尽，我北上的旅途就可以转成南下了。我会转向东南，途径草野原城，再经泽地漫城。最后，过了山地高城，我便会往三川都城去，也就是回家。全程大概近两年吧。怎样，兄弟想同我走一遭吗？”

啊这……

……非是不想，而是不敢。

“没事，我也能看出来，兄弟是个安定人，不喜欢到处走。既然如此，有缘再见啦。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吗。

朝阳中，他骑马，渐渐远长街。一番空虚坠心里，一番空虚坠心里。关了门靠墙心里念，为什么失落，为什么悲。人是将军，你是平民。路无迹寻，两个天地。跟他走个七八天，指不定他就怎么嫌。为什么失落，为什么悲。人八字里带着风，你八字里带着木。木木木，风再吹也吹不动根。就当好时光不长久罢了，好时光不长久。

春天里，二月尽。寒渐消来和风飘，小鸟又上绿枝条。街上行人笑，踏青观红桃。默默的跟一遭，心里空来，还是在想他。心里空来，觉得还是阳馆好，不能再想他。

夏天到了热难当。坐屋头冒汗，静来心愈空，天天的就往阳馆钻。和着壮汉贴胸膛，眼对望，心却始终空荡荡，只将那将军想。眼对望，只将那将军想。

秋天里，长街熟果满飘香。无事登高楼，百里松山万叶红。农夫忙丰收，行行碌碌夕阳中。而那人，不见影，又怎可能见他影。

到了冬里天地白，冷风呼啸大雪飘。火炉难消冷，身颤却懒起。空荡荡，空荡荡，灯黑屋寒空荡荡。可怜说，谁人命渐残。可怜说，谁人命将亡。

又到了一年春风飘，暖阳照屋寒渐消。二十五载一白纸，平平淡淡著冷尸。万种心愿心中藏，万般期盼心中难。曾想豪登千万楼，看尽天下夕阳红。也想芒鞋轻胜马，生死何惧不管它。怎奈何，怎奈何，到头来形消影消，只剩尸魂残梦飘——

那一日，下着雨，门前长街着雨净，忽得雨中响马鸣。转头看去，就见他身着盔甲手牵马，雨中独行。就见他身着盔甲手牵马，雨中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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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