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女人们（一）写给家人的记录

巴叽sama · 发表于 2023-7-5 22:48:10

写在前面：这篇文并非试图挑起性别纠纷，只是单纯记录我生命中重要的亲人们用，也包含了很多我个人狭隘的拓展和理解，或许有我幼稚或者偏见的一面，望大家海涵。
（已经开始把泥潭当成博客用了）

      我一直认为我的家族是从我的姥姥（外婆）开始的，老祖宗太缥缈，远不及姥姥的故事生动。姥姥一家五口，一个哥哥和弟弟，只是在生下弟弟没过几年太姥姥（姥姥的母亲，曾外祖母）就自杀去世了。太姥姥是以前地主的女儿，那时候正赶上土改（1947年清算地主那次），人们还对旧地主的“残党”满怀愤懑，而太姥爷（曾外祖父）是一个牙匠，那时候的牙医给人们补牙用的还是金汞齐（金子和水银的合金，没有金子那么贵重），当时的人们一致认为是太姥姥家里私藏了那么多黄金留给太姥爷补牙（那次土改会强制把地主家所有的东西都分给那时的农民，甚至……很敏感的话题反正），对太姥姥骂声不断，终于有一天太姥姥忍受不了，就这么丢下了三个孩子。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我的家乡丹东正是那时候的战场，太姥爷因为是知识分子被调走，我的大舅姥爷（姥姥的哥哥）因为年龄足够上学就去学校住，姥姥和小舅姥爷（姥姥的弟弟）只能被送到某一个街坊邻居家借住。寄人篱下的滋味是怎样姥姥没有和我说，但是一年之后她就决定带着小舅姥爷逃走去找我的太姥爷。姥姥用一块钱买了好多好多的火烧，塞满了她和小舅姥爷的衣服，就这样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领着五岁的弟弟走上了寻亲路，而姥姥至今还记得路上耳边时不时的轰炸机和爆炸的声音，还有“姐姐我脚疼”的哭喊声——小舅姥爷脚上生了疮。

      姥姥一路背着领着弟弟，先是来到了太姥姥的坟前，插了两根草当做香，对着太姥姥的坟头说“妈，我们这次走了就不回来看你了。”然后两个孩子就去了火车站，姥姥只知道太姥爷从火车站走的，她也不知道太姥爷究竟在哪里，也只会和路人说她们来找爸爸。后来火车站的人们发现了这两个游荡的孩子，可能是那时的战争让人们更加团结吧，很多好心的人都来看看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有人认出姥姥是太姥爷家的孩子，便先领她们到了自己家，然后联系太姥爷接两个孩子，姥姥没和我说过她们见到父亲时的欣喜，但是她还记得那天太姥爷带他们吃玉米饼子蘸白糖和大肥肉片的香甜。

   姥姥的故事略过了她的成长，直接来到她的青年时代，那时知青下乡，姥姥也从初中回到了农村，后来结了婚，与她记恨了一辈子的男人结发——姥爷给她带来苦难的家庭和一辈子都打不完的架。姥爷比姥姥大七岁，至于他们结婚的原因我猜测是那时的包办婚姻吧。姥爷一家和太奶奶（姥爷的母亲）一样，自私，冷漠，姥爷一家从未把姥姥和姥姥的孩子们当做是家人。那时姥姥刚生下我的舅舅，家里一穷二白，连包孩子的襁褓都没有，还是某个姑姥姥（姥爷的妹妹）看不下去，从太姥姥那里抢了一些布给姥姥拿来裹好舅舅。那时的姥姥打从坐月子起就给整个家里干活，洗衣做饭喂猪，而姥姥和舅舅的饭桌上只有土豆，最好的玉米饼子是留给姥爷的，毕竟姥爷是家里那时的劳动力，姥姥总是劝着眼馋的舅舅勒紧裤腰带，然后再从自己碗里多分写土豆给舅舅。那时候太奶奶家做什么吃食都没有姥姥和舅舅的份儿，有次姥姥出去干活，太奶奶家包了饺子，还顺便把舅舅赶出去再吃，那时的舅舅只能眼巴巴望着窗户里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饺子。

   舅舅还没长大，姥爷就不再下地干活了，姥爷更喜欢去赌，打麻将扔骰子，玩的倒是不大但也不咋干活了，养家的重任交到姥姥肩上，不过那时候时代好一些了，姥姥靠着喂猪养鸡也足够养活一家人。后来市里来了一些医生到劳动大队宣教，大概是为了培养乡村医生，想着给家里多添口饭吃，姥姥就去报名学医。那时候二十岁的姥姥已经是同时期学生里的大姐，怀着我的大姨跟着老师们一板一眼地学。那时候医学的教育主打实用主义，无论中医西医，什么好用教什么，看病直接教结论。后来姥姥成了劳动大队里的宋大夫，在村诊所干了一段时间活，姥姥决定自己开一个诊所。姥姥从大队诊所离开时只带走了她自己的听诊器和剪刀，姥姥说她不想落人舌根，尽管大队队长本来也希望她能带一些东西走。姥姥开设了自己的变电村诊所，每天从早忙到晚饭也来不及吃，除了忙活诊所里的病人，还要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上门治疗。困扰姥姥至今的胃病就是那时劳累又来不及吃饭导致的，但是开诊所的日子仍是姥姥最有价值感的日子。因为我也是医学生，姥姥就特别喜欢和我讲她那时候遇到的几个病例，有个本以为是被蜂子蛰伤而腹泻的人，随着治疗被姥姥发现是油烟过敏；还有个拉肚子到脱水的孩子，推拿中被姥姥发现是家里人给孩子用了成人用的滴鼻剂而药物中毒，所幸因为及时送医得以抢救。不过那个孩子自此身体就很差，而且还对青霉素过敏，有次发烧来姥姥的诊所输液，那时候输液用的是玻璃做的管，不同病人之间只是简单清洗就要给下一个病人用，而当时的护士没注意那孩子对青霉素过敏，而那个孩子注射地塞米松的输液管也输过青霉素，最后即使试图抢救仍然过敏去世了。后来姥姥领着护士登门道歉，人家也没有怪姥姥，于他们而言，那个孩子的命本就是姥姥抢回来的。

   姥姥做赤脚医生很有本领，尤其是针灸，曾经因为医好了一个半瘫的老人出了名，姥姥说，那时候全村的广播都在说她的事迹，省报纸来采访她，甚至省医院也邀请她去坐诊，但是姥姥拒绝了省医院的邀请，以一家老小还需要她照顾的理由。

   -姥姥努力实现自己的价值并养家，而姥姥的孩子们也只能野蛮生长，大舅从学校请假回家，为了给妈妈做饭；姥姥给年幼的大姨买了点奶油饼干然后就扔到诊所旁边的学校里，学校的学生们甚至自发的帮姥姥看孩子；而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妈妈只能被捆扎实后扔在炕上，小小的婴儿一直哭，哭累了就睡着了……

   再后来姥姥也不再开诊所了，但是即使现在有时还会有一些叔叔大姨认得我妈，说他们在我姥姥那里看过病，扎过疫苗。姥姥也尝试了开杂货店，但是因为姥爷总是和街坊吵架加上姥爷不想干活，所以被姥爷低价兑掉了，后来和姥爷离了婚，再后来就是和大舅姥爷一起租了山做公墓的生意，一直到现在。

   姥姥从小带我到大，八十一岁的高龄仍不认老，姥姥说人活着就要做贡献，只要她还能动弹就像给家里人做贡献，即使大舅一辈子没有出息也会爱着养着，即使女儿三十四十也努力接济，或许她有时也会愚昧偏心，固执己见，但她的生命已经溶进了我家里每个人的生命中，一痛俱痛，一悲同悲，谁也离不了谁了。

   如果真有上天的话，请您佑她健康，佑她万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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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坛友们对于家人的故事了解多少，很赞同一个up主的观点，世代的苦难和创伤是会遗传的，纵使我的姥姥在尽力让她的后代幸福，但也不可避免的带来了其他的苦难，不过这些下一代的故事留着下次再说吧。

娱乐法师火布偶 · 发表于 2023-7-5 23:03:21

家里人的过去了解的不太多，不过既然他们不想谈，那我也是不会问的，还是给一些事情留有神秘感吧

凯诺斯 · 发表于 2023-7-5 23:06:36

家庭还算和谐美满吧，不是特别了解家人的过去

Burry · 发表于 2023-7-5 23:08:01

这个原来还有后续啊。家庭事情真的个复杂的问题呢。

湖南安 · 发表于 2023-7-5 23:22:43

在台灣，如果不是當地大家族(多半為明清來台的漢人後代組成)或原住民，那就是國/民/黨撤退來台的後代了。
我家的族譜往前溯源無論如何都會碰到戰爭...
有在種田被人拉上車扔了一把槍開始東奔西跑的，也有家裡是酒廠身為長子參軍後隨軍來台但親友全部死於批/鬥只剩下逃難至新/疆的未婚妻的...
老一輩從來不肯和我們講太多細節，每每總是刻意講些湖南土話呼攏過去，但我的家庭仍是幸福的，不但物質沒有短缺精神上也沒有過苦難，還有兄長與妹妹一同打趣。
......說太多不相關的了，先打住。

非常敬佩樓主的姥姥，女性在男女極度不平權的情況下扛起家庭的困難程度難如登天，有點想看樓主家庭其他女性的介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