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秘银山谷》第9章类魔兽题材/部落兽人/熊人

格雷泰克 · 发表于 2023-12-4 21: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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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十月二十六日晚。

忽然一阵急促寒气袭来，空气中也出现了隐约可见的漂浮冰晶。察觉到异象的魁卡连忙转头望向那开启的门洞，果然又有两个身影踏入场中，正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是……凛霜兄弟。”“对，是他们。”

尚未从上轮搏杀画面中回过神来，便听闻看台中传来零星的对话。很显然，现在登场的两位也是名声在外响当当的雇佣兵，凛霜兄弟。

为首的大哥是一头雄健挺拔的白虎兽人，一身雪白厚毛缀满斑斓黑纹，一双蓝瞳凶光毕露，上身赤膊，下身披挂裙甲、护膝、绑腿，粗壮双臂双持两把棱头链枷，尖牙利爪的看起来悍勇无比；二弟则是一头身材修长肌肉健美的雪豹，同样是怒眼蓝瞳，赤膊上身，护腰护膝护足齐备，不同的是他手上并无任何兵刃，就跟当前魁卡一样赤手空拳的。但只见那雪豹双掌在空气中慢慢握紧，几声“乒乓”脆响后两条冰晶长矛于他手中逐渐凝结成形。

“喂，你们……”刚才的狼人投刃手还杵在原地，见到登场的凛霜兄弟后他似乎有话想说。

“操，不敢打就退下，别碍事！”

白虎甩出一个不屑的眼神，低声呵斥道，然后他摆动手腕转起了握持的链枷，大步接近奥克兽人。

下一秒钟，雪豹忽然两步助跑而后轮流投出手中冰矛，一前一后直至目标飞速袭来。而魁卡见这群家伙轮番上来以多敌少，亦是怒由心生，他站稳脚步双拳握紧，直接对准了矛头左右两发直拳！伴随脆裂炸响声，冰矛破碎散华成了漫飞的冰晶。但这还没完，只见那些冰晶飞舞盘旋滞留空中，稍作停顿后又立即聚合成十几把冰片匕首，环绕魁卡快速下落！尽管面露惊色，拳头上也还残留冰冷刺痛感，还好他戒心未除战姿未乱，面对瞄准要害袭来的冰刃他依然挥舞双臂尽力挡开，摆动身体尽量躲闪，只留了几片撞碎在他坚实的肌肉上……

“瞧啊，大哥，这家伙真有铜墙铁壁的功夫，寻常伤害还真奈何不了他。”雪豹说。

“铜墙铁壁？”白虎的脚步越发急促，“就没有我这两坨钨金疙瘩敲不坏的墙、砸不烂的壁。”

说完，白色猛兽疾步突进。左臂一挥，链枷重砸！转身右臂一挥，拦腰横扫！魁卡听闻钨金二字，绝不想以肉身接招，却又无兵器格挡，只能连退几步。他转身想冲往二十米开外那散落的武器架，却发现雪豹已现身挡住去路，并且，他手中一把冰晶双刃大斧已然凝结成形，形状正如之前魁卡手中的那把，多少带点讽刺意味。当即一斧头正当中劈下，而大体型的魁卡则用尽了所有灵活度才勉强侧身躲过，趔趄着差点摔倒赶忙又连退数步拉开距离。

他当然可以再次发动胜利之血抵挡这相对脆弱的冰斧砍击，可他庆幸自己没这么做，因为当接住雪豹斧劈的同时，那凶残的白虎大哥便能快步逼近甩起他的钨金链枷直击魁卡后脑勺……这不是开玩笑，任何铁板钢盔都不可能承接这等伤害，胜利之血也做不到。只不过魁卡他一退再退，已经退到了训练场边沿围墙下，留给他的行动空间不多了。显而易见，这组对手要比之前那一组还要更难缠，更危险。

白虎见这困兽犹斗，不禁嗤笑一声，他继续向前逼近，双手并用挥舞链枷，只是这次略有不同，两枚黑紫重块没有径直攻向兽人，而是被锁链牵引着在空中划出对称轨迹，而后相互撞击。

当！~~~

仿佛可见一圈有形音波急速扩散全场，如钟鸣般洪亮悦耳，如敲击乐悠扬回荡，可这声音中充斥着极其危险的信号……没错，纵使魁卡提起十分警觉百般防备，在听到金属撞击声瞬间只觉得似有一股极寒随着魔音入侵了脑干，连同视力在内的所有感官就像被短暂冻结，完全丧失掉了！即便只是短短一两秒，可他却像灵魂出窍般怔在原地，变成一个木桩活靶任人处置了……而这紧急关头中，又是血性第六感救了他，在他一片空白的大脑中以名为“本能”的声音呐喊着：抬手！护住身体！胜利之血！

嗙嚓！！

挥动的冰晶巨斧全力砍在魁卡护住头颈之间的双臂上，爆发出碎裂炸响！刺寒与冷痛令在他五感恢复的顷刻间又看到漆黑链枷朝他头部砸来！魁卡已顾不了其他，咬紧牙关侧身一跳翻滚躲避，链枷垂直下落重重砸地，甚至能感觉到链枷头的瓜楞擦过了额发。

……

“太夸张了，这都能夺得过。大哥，这家伙真不得了。”

“哼。呸！”

白虎极为不屑的往地上吐了口水，再次举起手抬起链枷，一步步逼近。身后的雪豹手上又开始凝结出新的冰晶，也跟着大哥移动位置，像是要一齐把奥克兽人逼到墙根。

眼看着对手甩动链枷又要故技重施，魁卡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张，像刚才那样的紧急防御多少带点运气成分，很难再次复制，可眼下又想不出对策来，那冻结五感的可怕撞击声若再次响起，保不齐要遭重……该怎么办，只能用那“最后的招式”吗？飞身扑上去，然后、曝露出自己最丑陋的一面……

魁卡现在仅存的优势无非对手不理解他的胜利之血，以为只是单纯的铜墙铁壁，以为那脖颈破碎鲜血迸射的熊人武士是被凶残的绿皮怪以利爪撕扯。他的指甲都是经过修剪打磨的，哪来什么利爪？

正当魁卡迟疑之时，危机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向他靠近……

那位狼人投刃手已经自愿出局，搀扶着另一位大腿受伤的猫人同伴退到远离厮杀的场边，无意间，他听到看台上的小声交谈。

“那凛霜兄弟，不是有三只吗？”

“对啊，我也听说是三兄弟。”……

狼人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再回想他那位熊人同伴的死状，他忽然扯起嗓门对正欲发起进攻的凛霜兄弟大喊。

“别靠近！别靠近他！”

声音歇斯底里贯穿地下空间，悲痛而怨愤。可说时迟那时快，白虎老大旋转的链枷再次撞响，魔音激荡，针对兽人的五感冻结再次发动！魁卡也怒目咬牙，不得不再次抬手盲猜雪豹攻来的方向，却不知，发动袭击的竟另有其人。

双拳紧握，肌肉紧绷，胜利之血发动，准备接受来自正面的冲击。可当他的感官恢复，却愕然发现一只爪子攀附在他身后肩背之上，紧接着便是右侧脊背上爆发出猛烈剧痛，分明是一个拿着匕首的家伙正在对他大力背刺！

“嘎啊啊啊啊！！”

凄厉的兽性嘶吼，魁卡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不仅仅是痛感释放，更是出离的愤怒！原来还有一个家伙打一开始便以暗影斗篷之法悄悄蛰伏，再顺着墙根偷偷摸摸靠近，最后在白虎的掩护下跃起偷袭，以利刃穿膛刺肺……就这么阴毒吗？

就这么想杀我？！

接下来的一秒钟将由血誓者的本能接管魁卡的意志与身体。盛怒之下的应激反应促使胜利之血硬化了伤口周围的肌肉组织，阻挡匕首进一步深入，继而，从兽人后背皮肤猛然窜出一道道灰白色尖刺，迅猛至极立刻扎穿了后背上刺客的身体，同时，从被扎出的伤口缝隙中甚至弹出了几条锥形刃状物，同样迅速异常直抵对方胸口……那刺客体形不大，直接被奥克兽人背后那几十道锐利之物顶到浮空！也正如数分钟前魁卡抓住太刀熊人脖颈时，从他掌心、以及每个指节中穿出了许多片状物、刃状物、刺状物……全部凶狠贯穿！

下个瞬间，血性本能自知使命完成，灰色尖锐物立即化作流体般整齐划一缩回兽人体内，就像从未出现过、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除了一把扎进后背十公分的匕首以及瞬间脱力从肩背上摔落地面的身躯。

魁卡回过神来，凛霜兄弟也回过神来，两双眼睛讶异的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三弟，从他身体各处开始渗出鲜血，渐渐染红那同样雪白的皮毛。耳畔还回荡着狼人的警告呐喊声，别靠近他，但却已然挽不回这条擅自靠近且不值得同情的性命。从死相上看，他是瞬间死亡毫无痛苦，因为其中一道尖刺正正穿入他的眼窝直突脑仁。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都目睹了奥克干掉对手的方法，瞪圆双眼惊恐不已，满脸更是不可思议。

“怪物……你这怪物！呀啊啊啊！”

最先发作的是雪豹，怒不可遏的他连续在手中凝结出冰晶刀刃朝眼前的绿皮恶魔疯狂投射，攻击却尽显毫无章法毫无底气，全被对方以双手挡开，最后一丝斗志也随着哭喊声在无能狂怒中逐渐丧失。而他的白虎大哥也一声狂啸，抡起链枷就要上来拼命。三弟的陡然殒命让他悲愤交加，一招一式相较之前变得走了样，重心摇摆、步伐紊乱，尽是冲动与鲁莽，一击砸地用力过猛，弄得身体一晃来不及收回，就被左闪右退的魁卡找到机会，一个箭步上来便要踩住深陷地面的链枷。而那白虎见到主动接近的绿皮，一瞬之间竟被心头涌出的恐惧感给震住了……

别靠近他，别靠近他！

那幻想的警告声如雷声轰鸣，三弟死亡瞬间也如幻灯片循环闪烁。那家伙、那家伙的身体会钻出尖刺、利刃、刀片，会透体穿心、会切吼断脉……白虎大哥他怂了，怕了，慌了，竟然无力抽回卡在地上的链枷便赶忙松手并向后连退几步。这下就只剩左手链枷，不仅自己的得意技无法使出，就连向前迈步再战的勇气也已丧失……

毕竟，他们今晚，都只不过是为钱而来。

魁卡自然能从对方肢体语言中读到这些，对方的眼神中显然是害怕这个绿皮怪杀红了眼，要乘胜追击解决掉胆敢挑战他的所有对手……还好，魁卡不是那样凶残的奥克，他扔掉了刚刚从地上拾起的链枷，慢慢退到墙边，退到他认为安全的位置，以防再有什么突然现身的刺客、赏金猎人。他用力拔出插在背上的匕首，因为胜利之血的缘故上面滴血未沾，稍微看了一眼，是秘银的，精工制造，能值不少钱……然后挥手一扔将匕首抛到三弟尸身边上，物归原主。

他又以胜利者的姿态扫视了一圈，特别是那门洞之中尚未现身的几人，可经过他再次观察确认后，那立于暗处的家伙们也都面面相觑，踌躇不前，似乎也不敢再利欲熏心以身犯险。

魁卡终于确认，是他赢了。这是当然的。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只是当他这么做时背后以及腹部的伤口立刻开始渗出鲜血，尤其是背后烙着奴隶印记旁的刺伤，殷红血液在他绿色肌肤上异常醒目，很快就流到了腰部……他也只得忍痛再咬牙提气，让胜利之血来硬化“处理”。

“很好，很好。看来决斗提前结束了，不愧是我选中的奴隶。非常好。”高台上的代理家主终于再次发话，而她此刻的心情也溢于言表，相当满意，“场上的赏金翻倍，让出战的两支队伍分了吧。就这样。”

冷冰冰的话语说完，她便一个转身消失在主看台后方门洞阴影中。剩下看台上的观众们大眼瞪小眼，空欢喜一场，心中所期待的“屠杀奴隶表演秀”到头来却只看到重金聘请的顶级佣兵惨死在绿皮鬼手里，而且往后……还得跟这个怪物同处于庄园地界中吗？想想就后怕，心有余悸，只得默不作声，各自悻悻离场。

由贝隆带领的熊人卫队再次整列现身，准备将兽人奴隶“押送”离开。临走前魁卡自顾自迈着步子，去把他之前扔在场中央的毛皮斗篷拾起，拍了拍尘土……

他现在眼神里已完全收敛了怒意锋芒，一张脸也回归平常的忧郁阴沉，正要转身，却无意间望见不远处的凛霜兄弟，雪豹搂着三弟残破的尸首，无声痛哭，泪流满面；而大哥白虎跪坐在一旁，目光恰巧与奥克兽人交汇，那眼中流露出的情绪异常复杂，是愤怒、是懊悔、是畏惧、是寻仇、又或者只是在看着他这个怪物……魁卡微微张口欲言又止，他当然不希望因此结仇、更不希望日后白虎将丧弟之痛转嫁于部落同胞，可是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话可以应对当下场合，道歉？节哀顺变？还是算了。

魁卡赶紧把斗篷披回身上，裹紧裹严实了，隐藏起他那副“杀人”的肉体，重新躲回他的避风港中，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上贝隆的队伍，走出了地下斗兽场。

……

“原来你里头几乎啥都不穿不是为了显摆身材，而是因为能力。”

十分钟的步行很快又回到石屋门口，而贝隆却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话。在目睹过刚才的战斗后，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地狱笑话，说得好像魁卡时刻为了将人碎尸万段而准备着，衣装护甲什么的反倒成了他杀人的障碍。

魁卡本不想理会他，可看着这头眼神凶恶但却面带微笑的巨熊，一路上毫无防备心与自己并排走着，再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做的事，这个叫贝隆的家伙兴许真的是一个朋友？是自己身份跌落客居异乡时不可多得的同伴？

“为什么提醒我……别死，为什么帮我？”站在石屋门前，即将回归独居囚笼的魁卡突然问。

“哈，这个嘛，庄园里有人关心你，你可以相信。”贝隆答。

“是……你吗？”魁卡问得小心翼翼，深怕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嘿嘿，我，只是受人所托。不过那个关心你的人让我明白了，你很重要，并且我也不讨厌你。我喜欢能征善战的种族。”

贝隆回答得很含蓄，也在刻意隐藏那位朋友的身份，会意的魁卡也不打算再过多追问，只觉得经历这些天的变故，如今在这人人都用异样眼光看他的地方竟还能体会到一丝善意，不管是不是真朋友，都让魁卡感到些许慰藉。他看到那大棕熊口鼻之间还残留着一点干掉的血迹，突然意识到：这家伙不会是因为知道接下来的围攻恶战，所以提前亲自上场给我热身？他就不怕我错手将他……又或许是那位朋友对我充分信任，知道我能控制住自己？

“喂，你在发呆？是饿了吗？”贝隆的低沉声音把魁卡拉了回来，他接着说，“你先回去等着，我让手下给你送饭。”

“嗯。”

“还有，这件斗篷……当时我太兴奋了，着急想跟你切磋切磋。脱下来给我，我让人补好了再送回来。”

“嗯……行。”魁卡瞧了瞧斗篷上那条长长的豁口，这可是他的舒适圈，避风港，能补好自然最好，果断脱了下来团成一团交给贝隆，还补了一句，“谢谢。”

“呵！身材真棒。真羡慕你这种大块大块的肌肉。”

贝隆的大熊掌拍了拍魁卡肩膀，弄得他一惊……看着对方这通体浓密厚毛还全身甲服齐备，看看自己近乎一丝不挂的兽人装扮，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夸奖，竟让魁卡莫名其妙害起臊来。

三十分钟后。

由熊人卫兵送来晚餐，不仅丰盛美味，花样还与昨晚的不同。三十一岁的魁卡虽年纪不大，可也算得上久经磨练的老战士了，在战斗中干掉几个人完全算不上什么事，只是最后的那个眼神，还有那个最令他忌讳的词，让他面对着丰盛的饭菜却有些食不知味。

怪物……怪物。

魁卡叹了口气，贝隆离开前让仆从为他处理了肩背上的伤，已无大碍，只是还有些隐隐作痛。可被众多眼睛目睹自己以胜利之血的“独特”击杀方式，然后再一次被视作怪物、称作怪物……依然让他耿耿于怀。

自打懂事以来，知道自己作为胜利之血的继承者，他便踏上了避免成为怪物的漫长苦修，所有努力、一切修行，全是为了控制、或者说抑制这份力量。可即便如此在魁卡成年之前还是发生了多次误伤同胞、误伤队友、误伤家人的事件，有时甚至发生在他睡梦之中。直到十年前那个夜晚真的出事了，无辜生命被他胜利之血给……于是后来他选择了独居，选择独行，选择成为一个孤僻的家伙，一个性格有些怪异但至少不再被视为怪物的兽人。时至今日，魁卡自认为已经做得足够好，已经控制得相当纯熟，使用得相当隐蔽。不料被那一刀偷袭，怒火之下身体应激又现了原形……唉……叹气。

他这胜利之血，其实并不复杂，能操控体内的血液改变性质，改变形状，让充血后的肌体强化，或者令表面肌肉硬化，变成一种致密的类似角质、骨骼化的硬物，强如钢铁，坚如磐石。此外还能让血液快速穿透皮肤再于体外坚固塑形，即可化作破体而出的一根根骨刺、钢针，一把把尖刀、利刃，配合魁卡自身的力量不止让人千疮百孔，甚至一分为二大卸八块，常规刀剑武器对他来说已成为一种用来欺骗对手、掩饰能力的道具。只是以前的他还无法完全驾驭，有时候是紧张、有时是条件反射，有时是噩梦惊扰……而这一次是应激反应。

而伴随着血脉力量的自然还有那可怕的血热症，这也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苦恼之一。

夜深了。魁卡躺在床上辗转反则，果然又是那熟悉的感觉：浑身不适，心悸，头脑晕眩，身体发热……

早前在来时路上便已经发作一次，魁卡饮下了最后一口药，还是已经略微变质的药。再加上这些天确实没少使用胜利之血，在体内积累了足够的负面因素，而那起到压制作用的药物显然已经效力不足，撑不到十月最后一天了。

该怎么办，在这渐冬的夜晚，在熊人族的深院中，在这狭窄的石屋里，该如何撑过去？

咬牙强撑着爬起来，扶着墙走到石屋一侧的小隔间，抄起木桶，将冰冷的水从头顶浇往全身，再从水槽舀起一桶往嘴里灌……周而复始。直到水的沁凉让他的身体稍稍降温，也让头脑稍微清醒。还行，这方法现在勉强有效，让冷水冲得浑身湿透，也冲走了大部分不适感，终于能暂时松一口气。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甚至能否撑过今晚都难说。

而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还得是那种特制抗血热药。此药获得之法极为不易，需要先丛科迪亚克家族手里购得一种珍贵的植物粉末，带回高原部落后再由圣山上的炼金师辅以另外十多种材料调配制成。辅料好说，只有作为主要成分的那一味植物原料，非柯迪亚克家族不可得，听说均产自庄园内部一处秘密植物园。原本计划是支撑到将货品运回苍白岭再抓紧制药解决血热问题，可眼下，魁卡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难道要冲着窗外呼喊、求救，告诉熊人守卫，告诉代理家主，这里关着的奴隶不仅是个怪物还是严重的血热症中期患者，随时可能发病失控，求求各位给想想办法？

这绝对不行。血誓者的血热症必须通过药物控制这件事一直都不为外族所知，以免被控制原材料，被拿捏软肋。而对那种珍惜植物的采购也都是以别的诉求进行的，若只为保自身健全而将此事向熊人全盘托出，那和彻底叛变高原部落有何分别？

没想到刚从被群攻围杀的决斗场存活下来，又立马陷入了这般绝境。魁卡一脸无奈，心灰意冷心烦意乱，忍不住狠狠朝地上跺了一脚。

……！

这下意识的一脚，竟踩出了个意外。

小隔间的地板铺设着防腐木，边缘有个排水口，魁卡几次在这里擦洗身体、撒尿，直到这一脚下去才发现，靠近边缘排水槽的几块木板下方……竟是空的！他尝试着挪动那几块木板，然后慢慢抬起，果然，底下有一道宽大暗渠，足有一米半的深度。

魁卡的心中瞬间燃起新的火苗、点亮新思路。

由于常年服用那种药，以至于所有原材料的种类、外观、甚至制作调配之方法他都了解个七八成，至少也能简单配出个六成药效的粗制品来，只要能解了燃眉之急，后面的事都可以再想办法。更有利的是十多年前曾到访过此地的他，正巧也知道庄园中那座秘密植物园的所在。虽然……能想象到这么做也许困难重重且后果不堪设想，但至少天无绝人之路，既然存在这么个有可行性的方法，那何不勇敢试一试，只要小心些，不被发现就好。

事不宜迟，现在天色正值午夜，就连远山湖岸的秘银幽光都已释放殆尽，正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熊人族便服换上，尺寸有些偏小偏短，感觉也挺不自在，但好歹算是个简单的伪装，也比湿哒哒的内裤缠腰布好得多。

仿佛是天父地母依然幸运眷顾，连摸带爬通过这条漆黑暗渠，仅绕过两个弯便很快来到出口，正是距离小石屋不过数十米远的掌湖畔浅水滩，一个岩缝之间的排水口。魁卡赤足前行，踏着淹没膝盖的湖水回到了岸上，很快就摸回了他居住的石屋外。门口并无看守，只是几十米外的小径上有些巡逻值夜的守卫。

这个时代大体属于浩劫后的和平年代，只在山谷外围区域偶发来自化外污秽之地的侵袭，而作为山谷内一家独大的庄园核心领域，自然是常年和平安稳，更无骚乱冲突，若不是这些天多了他这位来自高原的外人，恐怕就连这几名守夜巡逻的卫士都不必安排。

魁卡蹑手蹑脚避开视线，借着夜色与灌木丛的掩护小心潜行。若不是有贝隆小队今天带他走过两次，对这附近地形完全陌生的魁卡说不定真会和巡夜的熊人守卫撞个满怀。十多分钟后，他终于找到了通往庄园主建筑群的道路，很快就凭借记忆找到另一条他印象中的小路，又是近十分钟的快步行走，魁卡发现，前方的巡逻人员再次变多了起来，很明显，他正在接近庄园中的重要秘密领地。

还是十年前的某天，他曾在某人带领下偷偷潜入过这座秘密植物园，在里面玩闹、撒野、搞小破坏……那是魁卡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因此他依然记得很清楚这条绕过重重守卫、翻过低矮围栏、爬上弯腰古树、跨过蒺藜铁网的潜入秘径，最后在植物园侧后方的木围高墙下，伸手推动一处极其隐蔽的活板门……一如十年前的那样，几块底部松动的厚实木板翘了起来，一切竟都没变！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奴隶大獠牙成功潜入！若要秘密探寻珍贵植物与配方材料，非此植物园莫属。

一进来便是满眼不知名的花草，藤蔓，形态各异姿态万千，高低错落分布于各自所在的试验田中。绿色皮肤绿色植物，即使光天化日下也能给奥克兽人提供优异的保护色，倒反是这月色朦胧的幽深夜幕下，他这一身红棕色的熊人族布衣到让他变得显眼了几分。好在不同于围墙外守卫森严火光熠熠，这植物园内倒是全无人影幽静安详，只隐约听到潺潺的泉眼流水声。不过现在可没功夫给他游园赏景，还得抓紧时间。

视野中两栋建筑，一个是百米之外立于对向围墙下的高塔，是记忆中便已存在的；另一处距离不足五十米的一栋双层砖石建筑，看样子是十年内新建而成，魁卡全无印象。既然现在毫无头绪，干脆便从这最近一处建筑开始搜查，只要能找到那种稀有植物，便已算是成功大半。

魁卡快速回顾脑海中的知识，他需要的是一种名为“晨星花烛”的独特亚热带植物，叶片巨大、造型奇特、美轮美奂……可这些都是书卷上的简单记载，他们一直从熊人手中购取的是此种植物初加工后的粉末状产物，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种粉末里闪耀着如同星辰般的光泽，神似秘银山谷晚上的山河夜景，莹莹点点，绚丽夺目，因此魁卡觉得如能见到植物本尊应该不大可能错过。

他继续蹑手蹑脚的前进，可纵然赤足缓行，他的体重踩在田间铺设的碎石子路上依然发出“嗑嚓嗑嚓”声响。于是眉一皱心一横，赤脚踏进了旁边的泥地里，还特别留心避免踩到碰到田垄上的植物，留下“被入侵”的痕迹。没用多久便摸到那栋楼房的廊檐下，魁卡再次环视四周，确认附近无人无声绝对安全后，探头从窗外向建筑内部瞄去，里面布局空旷，所有陈设皆可一眼望尽一目了然，对向墙上挂着四盏萤石灯，用相当微弱的蓝绿色暗光勉强照亮了通道，虽平添了几分诡异但也使建筑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在微光的帮助下再次确认了，里面也是空无一人，至少一层是安全的。

魁卡移动到门口，尝试性推了推……门就开了！甚至没在这木门上找到任何锁具与挂锁的配件，想必是对墙外守卫的重重把关有绝对的信心。赶紧挪身进入，回头将门掩上，然后立即转身开始仔细扫视……

除了一些桌椅长凳常规家具外，最显眼的就是那靠墙放置的一整排玻璃门高大储物柜，高度由地面直达天花板，里面层层叠叠、密密匝匝，每一层隔板都挤满了各种瓶瓶罐罐，装着五花八门的液体、胶体、固体；沙子状的、块状的、结晶体装的；植物的、动物的、无机物的……各种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还好每扇玻璃门上以及里头每个容器表面都贴着标签，俨然就是某种专业的炼金实验室。魁卡精神一震嘴角微扬，明显是来对地方了，可光是眼前这面墙柜就堆放着数以千计的材料，又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侧储物柜前还摆放着一架相当巨大的滑轮扶梯，想必是这实验室的主人身材不足，需要借助这件工具才能触及货架高层，因此若要仔细搜查储物柜非得移动这架扶梯不可。

好在时间尚且宽裕，魁卡的视线顺着微弱的萤石灯光转移到另一侧走道尽头的楼梯，那是唯一通向建筑二层的道路。他觉得以晨星花烛原料的不菲价格不应该如此拥挤、如此随意堆放在这样的货柜中，不如先上二楼查看一眼，同时确认建筑内绝对安全。

于是他一手扶墙迈着尽量轻的步子朝楼梯走去，只是没迈出几步，脚尖就意外踢到了什么东西……此处过于昏暗，魁卡定睛一看才发现，过道上摆着几个不到一米高的东西，还分别以黑布罩着，看起来怪渗人的。不会是什么用来进行试验的小动物吧？好在被魁卡脚尖踢碰后里头并未发出声音，他选择无视、让了过去，然后轻脚登上通向上层的阶梯。

二楼较一楼更暗，因为只装有两盏萤石灯提供光源，可即使光线再暗，刚登上二楼的魁卡立刻被一张试验台上摆放着的小瓶给吸引了，那莹润的光泽、那星辰般的光点……这不就是他此次以身犯险的目的、不就是本以为困难重重千寻难遇不可多得的粉末吗？竟然就这么明晃晃大咧咧摆在台面上。激动之情溢于颜表，魁卡甚至没查探二楼状况便大步上前一把拾起小瓶，拔开瓶塞闻了闻、再用小指蘸取一点粉末舔了舔……没错，没错！晨星花烛之粉，得来竟如此不费功夫。

而兴奋之余扭头看向试验台，竟还有发现？他看到的是整套完备的炼金器具，秘银坩埚、烧瓶、试管、量杯都还残留着使用痕迹，而一旁整齐摆放着的还有十几只原料罐，里头盛放着的东西、虽与魁卡记忆中的不完全相同，但他大致认得出来，这不就是抗血热药物的原材料吗？

什么情况，柯迪亚克家族中竟然还有人在秘密试做这种药物？他们对血誓者血热症了解多少？机密已经泄露了吗？……

魁卡赶紧回想前两天贝丽娅会见他们小队时的态度，在提出条件、续签合约时，都完全没有任何疑点，依然按照几十年以来的约定给付了……又或许她真的很善良，即便知道此种原料关系到高原部落的核心命脉却依然胸怀大度、慷慨放行？

不明白。

在这绝不该出现外族身影的秘密场所中苦思冥想，但是想不通。以至于现在魁卡混乱的思绪中只剩下眼前摆着的这瓶液体……熊人庄园里的各种奇遇怪像他一时半会理解不了，可眼下，集齐了所有关键原料以及全套炼金工具后，于输出终端摆放着的这瓶液体，理所当然的让他脑补出了某个熊人再此处因某种原因而炼制抗血热药的身影。魁卡放下了手中的粉末，转而拿起这瓶装着疑似“药液”半瓶液体，这应该……就是吧？

应该可以喝吧？

只喝一口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纵使心头有百般疑虑，仍阻止不了魁卡将瓶口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和平时喝的味道不太一样，苦味更重一些，他又抿了一口，比刚才那口量更多些。然后赶紧举起瓶子对着萤石灯，果然，瓶中液体相较之前明显减少了一半，刚才第二口显然贪心了……这也无可厚非，想到下次可能还得冒险潜入，不如今天先摄取足够剂量。

不一会，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缓感安心感蔓延至全身，将不久之前头脑中残存的不适尽数消除。这美妙的感觉……更印证了手中之物就是如假包换的抗血热药。可畅快之余心情依旧复杂，在这样的地方偷偷摸摸喝到了对血誓者来说至关重要的药剂，不知是幸运、还是危险的信号？

无论如何至少魁卡自身的问题已经解决，剩下的是，找些干净的水将瓶中液体补齐，然后就该原路返回了。

神不知鬼不觉，不留痕迹，天衣无缝……

可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声响动，还有深呼吸的声音。

吓得魁卡手中之物差点掉落！

连忙放下药瓶压低身位。平常细心谨慎的他竟然也会犯下低级错误，竟没有检查这二楼环境，竟不知还有他人。简直不可理喻！

目光顺着刚才声音方位望向另一头，一处屏风遮挡的小隔间，魁卡手脚并用以蹲姿缓慢前行，越靠近，那轻柔的呼吸声就越清晰，绝对错不了！魁卡此刻已下定决心，如果有必要，如果情况危急，今天就算再夺去一人性命也在所不惜。

双眼凶光流露，兽面杀意乍现，一个迅速起身突入屏风之后，双拳握紧随时唤出胜利之血一招毙命……却不见潜伏于暗中瑟瑟发抖的窥视者。这小隔间内与刚才宽敞方正井然有序的实验室风格截然不同，借助从屏风转角折射进来的微弱冷光，魁卡看到的是一个极富生活气息的小空间，复古风格木质家具，翻开的书本，随意摆放的衣物，桌上的水壶、茶杯、蜂蜜罐、还有几颗苹果的果篮，地上两双拖鞋……然后便是那靠墙的位置，一个摆着花瓶的床头柜、一张不大的床。

魁卡又向前迈了一步，对面书桌前玻璃窗透进来的一屡月光落在床头的墙上，为这小隔间补充了微不足道的光源，但却足以看清、那正躺在床上呼呼酣睡的侧颜。一个棕熊人。

才绷紧了几秒的心又瞬间松弛了下来，至少免了一次对无辜者的杀戮，善哉。

只不过，这张在月光折射下的熊人侧脸一下子吸引了魁卡主意力……这似乎，是一名熊人少年，再看着毯子下对方的体形再次得以印证，是一个身材娇小四肢短、毛绒绒胖乎乎的棕熊少年，正小口微张一呼一吸沉游梦乡。魁卡知道危机已然解除，虽不清楚熊人家的小小少年为何会独自居住在这重兵把守的深院之中、实验室之上，但现在不适合纠结，该是他撤退返回的时候了。

可是！

仿佛鬼使神差、鬼迷心窍般，魁卡他竟然又径自往前挪了两步，直到站在那张容不下任何成年熊人与奥克兽人的小床前，身体前倾，瞪大了双眼，惊讶……不，是惊恐的神色瞬间爬上眉眼，獠牙大嘴惶惶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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