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听到父亲的故事的那个夜晚,我碾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觉。
关上灯后,总觉得窗帘上的阴影是炸鱼薯条的形状,打开灯时,才发现是衣架,可挪开衣架,又突然觉得炸鱼薯条正躲在我的床底下。
于是我在房间里一刻也待不住了,我几乎是逃跑般的只抱着枕头,光着脚就闯出了门,推开了父母的房间。
我气喘吁吁地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睡吗?我好久没听过你们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哈哈。”父亲笑了笑,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芒,“那就继续讲炸鱼薯条杀人魔的故事吧!”
母亲在被窝里狠狠的推了推父亲。
“要讲的话!你就到客厅沙发去睡!”
她转而温柔地对我说:“别理你爸,你当然可以和我们一起睡,我可爱的小草莓!”
于是当晚我找到了比炸鱼薯条更厉害的人物,我的母亲!她的怀里是那么安全,我完全忘记了炸鱼薯条这个梦魇。
虽然我还是有些害羞......也避免不了我得到了许可后,就马上跳到了床上,钻进了他们被窝中间。
“哦,小草莓,别那么着急,你踩到我肚子了。”父亲揉着肚子说。
我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不去理他,因为知道他一定是在骗我。
他骗过我很多次了,不光是今天的戏弄,还有昨天,大前天,编制出的许多谎言,什么吃多了冰淇淋会把我的布丁脸冻成冰棒的......天晓得我为什么当初相信了他,害得他分走了我那半份。
但是那天发生的事情,我真的希望他是在骗我。
......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真希望曲奇只是在开玩笑。
不是有那种假的草莓块吗?一定是这样的不错。
但是我看到他狼吞虎咽地吞下了嘴里的草莓,呜呜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个神奇的魔法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的嘴停不下地咀嚼和吞咽。
我能不能自己骗骗自己?
我浑身乏力地合上了门,缩回了沙发上,闭上了眼。
闭上了眼,于是脑海里满是他那透着贪婪的琥珀色眼球,红色的草莓汁液更是沾满了他的下巴,染红了他的双手,像是我破碎的身体被他吞咽而下。我突然发现我并不了解他,一直都是他在接近我,附和我,但是自己却从来没有主动接近他的内心,去了解他的执念。
我寄希望他能主动述说为什么,或者给我一个理由。
可是没有。当我躺在沙发上时,他还在厨房里大快朵颐,过一会,他出来了,打扮得干干净净,我装成刚醒的样子,眼睛里含着泪滴。
“你去哪了?”
“你睡太久了,我恐怕你饿了,出去给你带来了食物。”他掏出一袋食物,对我笑着。我看到袋子里的是烤鸭片。
他拿出来,包着葱和甜面酱,做一块给自己,另做一块抵在我嘴边。
“吃吧。”
他似乎没有欺骗我的任何愧疚。
我也没看到他呐呐难言,说:“鹿游,对不起......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只是温柔地对我说。
“吃吧,鹿游。”
我拿起那片包好的片鸭,胃里在翻滚,想要吐出来。
我一直都明白他那想要吃我的执念......
但是,的确,这不是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只是糖果城居民的日常生活而已,是我们的规则和本能。
我们不会因为被吃掉而死亡,只要我们吃饱了,身上少掉的部位就能重新长起来。而且我们也需要吃其他食物来补充自己的营养,需要被其他食物吃掉来分享自己的快乐。这件事情就像呼吸空气一样简单。而朋友之间,互相献上自己的身体上美味的部分是一件普遍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是一件常事。
但......
我呕出了胃里的酸水,狼狈的不成样子。
曲奇睁大了双眼,他惊慌地看着我,不断地道歉。
“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心里还有这么大的阴影!我以为你已经好了!”
他说的对,早在前几年,我就已经离开了病院,开始重新学习吃饭,什么都吃,也再没有厌食症的情况发生了。
可是那种阴影还是在的,只是被我藏住了,我知道不吃东西是不行的。肉类,水果,糖块和茶,我什么都吃,他带给我的食物我都全部接受,我知道那些是我生命的养料,我不想让他担心。
但我的勉强没有效果,不管再好吃的东西,在我口中都是一股恶心的味道。我强迫自己吃下他们,吃下牛排君上好的大腿肉,吃下桃子先生的脾胃和红糖女士的眼睛,但是不多时我又会把他们全部吐出来,然后偷偷把针插进自己的血管里,只靠葡萄糖液来维持。
“我以为......。”
看着他的眼睛,里面藏着汹涌的情感无不证明他有多么喜欢我,这些喜爱转化到我们身上就是对对方的食欲,他想吃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于是对他说:“你没错。”
我知道,是自己有病。
4.
我的病来历已久。但不是一开始就会犯的。
记得以前电视上播着浪漫的爱情剧,橙子先生正向苹果女士告白。
他跪在地上,英俊帅气,此刻却甘愿做对方最忠贞的奴仆。他为自己的命中注定献上了礼物,一个柔软的跳动的橙块,那橙块还泛着鲜嫩的橙色汁水,十分引人食欲。
“这是?”苹果女士的圆脸颊泛着鲜艳欲滴的羞涩的红意,怯生生又不敢置信地看向橙子先生。
橙子先生说:“哦,我的挚爱,我的一生所求,我愿意把我的心献给你,你能嫁给我吗?”
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了,月亮的光变成了永恒,夏日的虫鸣甚至宁愿窒息也不敢出声,就像橙子先生一样。他也很紧张,脑中有千思万绪,嘴却笨拙的说不出一句话,而手上的心脏此刻却涌动的越来越激烈,橙色的汁液仿佛要撑破那层薄膜,来一场爆炸,溅满两人一身。
终于,也许是很漫长,也许只有一秒钟,苹果女士羞涩地点了点头。橙子先生欢乐极了,他甚至忘记拥向她去和她亲吻,只是继续看着她娇羞的脸蛋,看到她继而剜开了自己的红衣,把里面同是白嫩果肉的心脏递给了自己。
“快点吃吧,不然等会要氧化了。”
“这......这是.......是答应了吗?”
“傻瓜,当然。”
在一阵感人的音乐后,电视剧进入了片尾曲,两个人在夜色中吞下了对方给自己的礼物,互相称赞着美味后,靠在了一起,给了对面一个缠绵的爱吻。
同样陷入这种幸福的还有母亲,她哭的不成样子,她是蔓越莓慕斯芝士蛋糕,柔软的内心总是泛着对万事万物感伤的酸意。
但父亲却有点煞风景,他是草莓味的奶油糖,整个人都是那种甜食万事无忧无虑,大大咧咧的个性。
虽然他抱着母亲,盯着电视剧,思绪却飘到天外天去了。
他嘀咕着:“橙子果肉还是蛮柔软带汁的,比硬邦邦的苹果要好吃一点。”
他转头就问:“亲爱的,我们的午餐要不要吃水果沙拉,就要橙子和苹果口味的。”
“不。”母亲揉了揉眼泪,说,“午餐还是老老实实吃点炒菜什么的。”
“哦......”父亲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失望。
我烦死了他们的腻歪,抢走了遥控器,说道:“现在该归我了吧,小布丁历险记都播了好几级了!”
“你假期作业了写了多少?”
“呜,嗯......快完了!”
“一定还没动吧,现在不写,我看你过两天怎么办,快去写作业,我去做饭。”
“小气鬼!!!”我鼓起了脸,气的不行。
“好了,好了,你母亲正伤心呐,不是故意针对你的。”父亲安慰我,看我无论如何都不开心,于是扯下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块糖,塞给了我。
“回头再给你做好吃的。”他对我眨了眨眼睛。
“哼。”
我咬下了那块糖,甜蜜的味道滋润了我的胃,让我不再气恼。
我喜欢甜蜜的味道,喜欢父亲的身上的甜。
但是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甜味。我曾经试图吃下曲奇给我的巧克力,让他安心,可却怎么都做不到。
他焦急地看着我的模样,虽然他隐藏着秘密,但这种眼神却是真的。只要他能一直这样看着我......
“我们去医院!”
“不,我还清醒,只是饿的有点受不了。”
我让他从我房间的床底拿出葡萄糖,他看到一箱一箱的玻璃罐,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鹿游......你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的好吗?”
我没回应他,只是拿起针管,将葡萄糖注射到体内,感觉自己的意识重新清醒。
他的眼里有许多疑问,他略抬嘴角,似乎还要再问些什么。我突然发现我们是一类人,虽然咫尺之间的距离,却都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一直到天荒地老,生命终止。
然而这时候门口响起了门铃,他终于没有问出口,也疏忽了我眼里的情绪。
“去开门。”我对他说。
他听我的,一如既往地顺从我。
门外站着的却是头戴警徽的警长。
“你好,我是饼干警长,我来是想要探访一件案件。”
他进了我的家门,背着月光,我还看到他身边站着一个白的反光的冰淇淋。
我几乎立马觉得他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他。
看见他们的眼神注视在曲奇身上,我感到一股不妙,于是抢先打破了沉默,问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警长看了看曲奇,又看了看我,眼里的敌意收敛了一丝。
他说:“水果街的草莓果捞失踪了。”
我马上观察曲奇,他看起来十分淡定,但是我还是能从他的眼里察觉到他心里闪过的一丝波澜。
饼干警官开始询问他,像是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语气咄咄逼人:“你今天有没有去过水果街?什么时候去的?去那里干什么......”
我拦住了曲奇的发言,对警官说:“和他有什么事?警官,我可以证明整天他都和我在一起。”
饼干警官敲了敲额头,唔咽道:“嗯......是这样的,我们认为这不单是一场简单的失踪,可能是谋杀事件,而犯人非常喜欢草莓,据我调查所知,曲奇就是一位这样的先生,而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打断了警官的发言:“谢谢你的提醒,警官先生,虽然您的判断可能过于草率。他是我的朋友,他喜欢草莓当然因为喜欢我。”
警官一时语塞,似乎是他也觉得自己这个论据不够充分,但又有什么东西让他深信不疑。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对你有什么食欲,或许他的举止不太正常。我虽然也觉得你不会相信,但注意安全十分重要......”
我皱起了眉毛:“警官,你有没有梳理过自己讲的话,在糖果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您如果没有什么证据的话,请不要这样诬陷一个普通市民,我知道哪里有反映渠道,你的行为过界了。”
“这个......”警官拿出一块手帕出来,擦了擦汗,似乎我的话语让一天辛劳的他更加疲累了,他说:“那你还是要小心一点......而且希望你如果有任何对犯人的消息,请告诉我们。”
“您放心,警官,我相信我的朋友会保护我的。而且警官,您如果知道我曾经发生了什么,就绝不会以为我会包庇这些人。”
我拍了拍葡萄糖罐。
“您查卷宗就能知道,当初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
“这这......”饼干警官擦着汗,他对我发生了什么貌似也有所耳闻。
或者说,当初那起在我身上发生的案件,已经成为糖果城一个家喻户晓的事情,让我被他们怜悯的同时,内心也升起厌恶和恐惧。
这时,那个穿白大褂的冰淇淋突然说话了,神秘的绿眼睛里,带着探究和寻味。
“哦,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能讲给我听吗?”
警察拉扯这冰淇淋的袖口。
曲奇对他们吼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没关系。”我拉住曲奇的手臂,看着对方带笑的眼睛,讲起故事。
“那是一个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