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爱我的只有傻曲奇。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能听到他的呼吸，房间里也是如此的寂寞，唯有我难咽的叹息。
“头好痛！”
我拉起窗帘，一定是太阳太大的缘故。
“现在几点了？”
我的声音空荡荡地在屋里回响，哦，我忘了，现在不会有人应答。
不过应该很晚了，我看向窗外，天空是橙色的光，并不洋洋洒洒，而是斜着照在我身上。
咕噜咕噜，我感到我的胃又在吵闹，真是烦人极了，我艰难地从床上起身，准备去拿出那些瓶瓶罐罐。
叮铃，叮铃。
吵闹的门铃声突然响起，弄得饥饿的我有些心慌。
“谁呀？”我光着脚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
让我意外，门外的居然是昨天的那个冰淇淋。
他依旧是那副恬淡安然的表情，穿着一件宽大的白大褂，看起来一尘不染，又似谪仙般有一双超凡的眼睛，盯着人看，仿佛能穿透你倔强的躯壳，看懂你的内心。
就像现在一样，直直地打量着我的灵魂，让我感到非常恶心。
“你看起来很失望？是以为我是曲奇君？”
“没有的事，你有什么事情吗？”
他望了望屋内，盯了盯我的脖子和衬衣，问：“不让我进去吗？”
我对陌生人并不是很友好，对他更是如此，所以回复他：“抱歉，我们并不太熟。”
他叹了一口气，从大衣里拿起了一小袋包装，透过塑料袋，我能看见里面装着的棕黑的脆巧克力。
他说：“我来是因为曲奇君的事情，他被抓了。”
恍然间，我感到身边的东西都变得很远，时间也变得缓慢。
我试图透过他的脸色来判断他在说谎或是吓唬我，但是缺乏人际交往的我完全看不出来。
我能做的，只是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申辩道：“他没有做那些。”
出乎我的意外，冰淇淋先生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他是被陷害的，所以我过来了。”
我欣喜，继而委屈地有些岔愤：“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干！”
冰淇淋先生说：“警方在草莓果捞家中发现了他的手指。随后去到他家询问他，他自己也供认不讳这项罪行。”
虽然他卖出去的手指被发现在了案发现场，并且他本人也买过草莓肉，实在是可疑，但是这种交易在糖果城里也算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认罪。
这样我与他分开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我想要赶紧到他的身边，问他为什么这样做。问他我都已经不再拖累你了，你为什么还要伤害自己。
“不用着急，冷静些。我是来帮助你的。”冰淇淋先生拉住我的手，我才发现我已经在思考中，把我的手指啃得惨惨戚戚。
其实我心里还有些怀疑，因为觉得太不可思议。我马上打曲奇的电话，但并没有人接。
于是我打给她的母亲。
电话在那沉闷的滴滴声后，终于接通，我们在手机背后沉默很久，阿姨疲惫的声音响起。
“小游啊......”她和我的母亲曾经也是好朋友，也同情我的遭遇，但是在我从医院出来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这里面有我的羞愧，也有她对曲奇的担心。
毕竟有了这样经历的我，身心健康乃至基因和人性都遭到了怀疑。
在学校中，原来就格格不入的我，被同学们更抵触了，“食魔的儿子也会是食魔。”他们嘴中的我是一个不能忍耐的野兽，老师虽然同情我的遭遇，但隐隐间看向我的眼神也十分晦涩......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把最后我的所有努力摧毁殆尽......我害怕外面的世界，恐惧所有人看向我的眼神，只有曲奇全然信赖我，甚至渴望和我一起互相分享身体。而这点就是曲奇妈妈一直害怕的。
“小游啊......放过曲奇吧......”
电话被她挂断，只有滴滴声，伴随着我的心跳。
缓了一会，我看向很有礼貌地等在旁边的冰淇淋先生。
“请进。”我说。
他来到了我的客厅，很熟稔地坐在了我的沙发上，姿态没有一点约束，如鱼得水就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感到很奇怪，但是此刻我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自然是无所不予的。但我并不知道怎样才能讨好他欢欣，到处寻觅一阵后，只能怯生生地问他：“抱歉.....我这边并没有给客人准备的茶果。”
他刚刚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看着我忙碌，此刻倒是伸出手掌示意，一副君子的姿态：“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薄荷，是个科学家。”
薄荷......和那个水晶雕刻有关系。
他笑了，像是未卜先知，知晓我心一样，对我说：“你也许觉得我和那个水晶雕刻有关系，是的，那个东西就是我做的。”
我并无意外，恐怕是觉得像他这种精明的人，才有那种玲珑的心去做出那种精妙的雕饰。他的这句自白，让我对他的观感稍稍良好一些。但是马上自我升腾起的对曲奇的担忧又让他在我心里被隐隐迁怒。
可很快我就被震惊地忘却了这一切。
“我给你看一个东西，你就能明白我为什么知道他是被陷害的，也明白我为什么会来帮你。”
他拿出一个水晶屏幕出来，投影放到空中，一个影片闪出。
影片中是一个西蓝花和海鲜意面。
意面看着对面的西蓝花，总觉得她今天特别美丽，她的皮肤健康，她的眼睛明亮，她的嘴唇润泽。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迫不及待要尝尝她的味道。
她羞涩地说：“我的味道不太好，你真的要尝吗？”
他说：“当然，我也会给你尝尝我的。”
他们系上餐巾，开始品尝对方。他咬了一口她的手指，觉得甜甜的，脆脆的，像是嘴里长起了森林，鸟语花香在口中泛滥。他又咬了一口她的手掌，又觉得嫩嫩的，滑滑的，是一弯翠湖，清爽多汁，沐浴凉风......他越吃越上瘾，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她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心里也很高兴。她的味道不得人爱，因此十分自卑，此时看到对方的大开朵颐，觉得这是他对她的喜欢，也是他对她的信任。她也开始吃他，但是她只吃了一点点，就觉得饱了。因为她幸福极了。她抬头看着他，只想要和他说话。
但是，渐渐的，她发现他没有再看自己的眼睛，他只顾着吃掉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她的胸膛。她逐渐感到一阵恐惧，甚至想要阻止他。
“你……你别吃了……”她轻轻地说。
“什么？”他停了一下，抬起头来。
“你别吃了……我……我不想被你吃掉……”她害怕地有些哽咽。
“不……不要……”他眼中流出忍耐不住的泪水，“你太香了……太香了……我就再吃一点……”
“不要……”她尖叫起来，“你别再吃了……你会后悔的……”
但是已经晚了，他已经把她的脖子也给咬掉了。马上到了她的脸庞，她感到一阵晕眩，眼前已经是闪闪烁烁的雪花。
他继续吃着她的头颅，直到把她的嘴巴也给吞下去。他听到了最后一声呼喊：“我爱你……”
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8）
这段影片完全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是在这对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拍摄的，我突然明白了水晶雕刻是什么东西，它是埋在我们身边的隐形摄像头，是窥视每个人罪孽和秘密的眼睛。
我感到害怕极了，这是和刚刚曲奇被抓完全不同的坏消息。我想起来我在床头放着的水晶雕像，在橱柜里放着的雕像，在客厅里......在我生活的每一处，我才发现我的秘密和隐私全部敞开在他的面前。我的那些自以为隐藏很好的秘密全部暴露在他的眼前，他那清明的眼珠前，完全是赤裸着的我自己。
“你这是......犯罪。”
“我知道。”
他双手合在胸前，靠在沙发上，一切了然于胸，像是一尊神明。
“我什么都知道一点点，所以过来帮你了。”
这就是薄荷，清新的外表下藏着噬人的魔鬼，那尊小小的雕像，是他的自画像，是他绕以为兴趣，观察糖果城居民的分身。
就像他此刻说的一样：“我很了解你，我们是素未谋面的朋友。”
朋友？呕，让我恶心。
我的朋友永远只有曲奇，虽然我们刚刚才真的更加了解对方，但是也好过薄荷恶意的心。
但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肆无忌惮地撒着娇，即使他能看出我心里的愤怒，我也得抵着怒火，用成年人的虚伪，来伪装自己，展示无害。因为我知道，正是因为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他很强大，他说他会帮我，就算是个陷阱，他也实际地有着证明曲奇无罪的证据。所以我得忍住，我得取舍，为了曲奇，我必须暂时放下我的厌恶，靠近他，奉承他。
“......谢谢你能够来帮我，我很喜欢那些雕刻，正向你所说的，你了解我，我们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他笑了，白色的睫毛向下眨了眨，遮住了翠绿的瞳孔，像是冬雪下的碧湖一样，神秘，并且不可思议的深邃。
我马上明白了他这笑容，是对我谎言的小小纵容。
他说：“我放这些，是作为一种观察。”
“观察?”
他狡辩道：“你知道糖果城里也有很多像你这样遭遇的人吧，这些水晶雕刻的意义就是在于此。心灵脆弱之人更容易被这种雕刻吸引，因为它可以让他们看清楚自己。这类东西帮我找
到了无数的犯人，就像刚刚我给你看的那段录像一样。我们刚要去抓那位先生，他就自己上警局了，因为他想要找到他的那位朋友，失踪的朋友，你知道的，如果没有这种证据，就算他的朋友活着，恐怕也不会指责他了。”
“你是我最忠贞的朋友，我从小看你到大的。”说完这句话，他露出了温柔的表情。
他继而说：“所以我昨天原打算是来救你的。”
“救我？”
“嗯，因为曲奇君的忍耐力，据我观察，已经在瓶颈边缘了，我怕你身遭不测，所以昨天才会赶过来。”
“......而且我更害怕......你不会反抗......”
我沉默了，也许他说的不错。可如果他了解我，就能知道我并不在意那个结果。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也知道曲奇是被谁陷害的？”
他看了看我，指了指天。
（9）
烤乳猪大臣，是糖果城的议员，相比起市长，他才是这座城市的一号人物，因为他在宫廷那里也拿着一份俸禄，更何况，糖果城里开遍了他的餐饮店，他掌握了大部分居民的饮食，也就掌握了我们的命脉，可以说是隐形的统治者也不错。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和他沾上关联，明明曲奇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与人为善，和他这种大人物也鲜有交集，应该不会有什么矛盾才是。
“其实并不和曲奇有关，应该和你有关联才对。”薄荷说。
“我？”我指着自己问，我算是糖果城里最可忽略的一名小人物，怎么会被他盯上呢？
“十三年前，糖果城里有一宗著名的连环杀人案。他的作案记录终结在你身上遭遇的案件之后，随后如鱼入大海，消失不见。甚至让官方认为你的父亲就是那名杀人恶魔。但其实这种案件一直都没有减少，只是慢慢消潜在地下，变成了官方隐藏的秘密，你觉得这和烤乳猪大臣当上议员有关系吗？”
“你是说，他就是那位杀人恶魔！”
我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摇了摇头。
我继而问出来我一直以来日夜思索的一个问题：“母亲的死......和父亲有没有关？”
“我不知道，那时你还不喜欢水晶雕刻。”
石落大海，连他都不知道，我十分失落，怔怔了一会。
“但你知道真相。当年的事情的真相，以及为什么曲奇要自首。”
“什么？”
“你只是不愿意回忆起那份记忆。你一直活在过去，我知道的，这是你的症结。”
......
我跟着薄荷，穿过了一条又一条阴暗的小巷，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的仓库。他敲了敲门，门上的小窗户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眼睛从里面探出来，审视着我们。
我注意到门守卫盯了我许久，那道贪婪的食欲虽然被藏匿的很好，但还是被我发现了，我把兜帽往下拉了一些，希望能遮住我的果酱头发，薄荷也注意到他的视线，皱起眼睛，再敲了敲门，说道：“快放我们进去。”
他盯着薄荷的面孔，眼神变得闪烁且恐惧，用喑哑的声音回问我们道：“请进。”
门被他打开了，侧着光，我看到了他埋在黑色兜风里的身体，震惊地发现他的左半身几乎空空如也。
他对我笑了笑，露出半空着的颅骨，甚至能看到里面吊着的声带。
“不要管他。”薄荷遮住他的视线，对我说。
“这里这样的人可多了，他们只是被食欲俘虏，若无其事的卖掉自己的身体。”
这里是黑市，纷乱的景象让我震惊。它埋在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到处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有新鲜的水果和蔬菜，有香郁的肉汤和佳肴，有精致的糕点和甜品，各种各样的特色美食和小吃......人们身上的一部分。这些食物就都这么被放在不同的摊位上，每个摊位都有一个负责人在叫卖，空气中充满了噪音，比起地上商场和餐店都要热闹许多。
但看着这些食物时，我的眼睛却紧紧皱在一起，他们漂浮着令我生厌的恶心的香气。我感到自己干瘪的胃在揪着翻滚。
我问他：“你说你能让我回忆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里。”
他挽着我，在人流中穿行，语气恬然道：“你知道这里是谁建立的吗？”
我还抱着自己的胃，说：“谁？”
“也是烤乳猪大臣。”
“他？”
“每个糖果城的居民都有口腹之欲，只要保护他们的欲望基础，就不会诞生出恶魔。这是我的试验研究，事实证明，黑市的出现，确实让食魔越来越少了。”
“你和烤乳猪大臣沆瀣一气？”
他耸了耸肩。
我想挣脱开他的手臂，他却把我揽的更紧，甚至揽近怀中。
他替我挡住了一位醉醺醺的人。
那双神秘的绿色瞳子盯着我。
“他们不是生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只要有方法，谁都不想伤害自己所爱的人。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烤乳猪大臣是英雄。”
他说的对，我甚至无法置疑。
很难说我能与那些食魔共情，但是我却一次次地体会到他们眼里流露的悲伤。
就这样我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有发现我们走到了尽头。
“请进吧。”
我顺着他的声音向上看，看到的是一栋粉色的大马卡龙。
我疑问地看向他，他说：“只有置身处地，才能唤起你的回忆。”
我诧异地走了进去，一切一模一样，和我脑海中的记忆无所分差。
那张墨色的大沙发还在客厅中央，电视也带着天线，不是很大，冰箱上贴满了我小时胡乱贴上的贴纸，窗帘丝丝镂空着洞，将外面的灯光打磨成斜阳。
此刻，门外传来了声音，我听见小孩子的吵闹却充满活力的声音。透过鹰眼向外望去，分明是小时候的曲奇和我。
“这是怎么办到的？”
我打开了门，却只见到微笑着的薄荷。
“那个是屏幕。”他对我说。
我于是马上阖上门，不待他进入我的屋子，透着那小小的扭曲的玻璃孔，使劲地品尝着过去。
“看你今天表现好的份上！”
“......”
“对不起......你太可爱了......我没忍住......”
我毛骨悚然，这是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难道说......
我回头望向父母的房间，等回过神来，手已经握上了握把。
里面会有当年的答案吗？
我忐忑地旋转，发现门锁起来，气恼地赶紧去寻钥匙，回过神来，又在门口徘徊一会，咬牙打开了门。
什么都没有......不管是我父母的残影，还是红白纷飞的地狱，什么都没有。
我像是卸去压力一样倒在了地上，但又像是被泰山堆叠的忐忑压住一般，起不来身。我大声的喘气，听到我在唔咽，有什么东西划过脸颊，手一揩全是眼泪。
门帘唰地打开，薄荷在窗外看着我全部的脆弱，我要遮住脸却又觉得无所必要，他应该比我还了解我，不然也不会制造的这么真切。
透着那张玻璃，他温柔地看着我，眼里有波澜：“委屈你了，但是还需要你今晚在这里睡一觉。”
“谁睡得着啊？”我苦笑道。
他皱着眉，十分认真，让我以为他真的这么想。
“要不要我唱催眠曲？”
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但我却笑了，破涕为笑，也许我是个怪人。
“不用，为了曲奇......”
我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扑上了床，也许没有摸到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晕倒在地上还是床上。
（10）
暮霭的夜晚，月亮被云遮住，星光黯淡，微风在户外漂荡，些许流进了房间，吹动了窗帘。而房间里，是蜜一般的奶油和糖果香，他们交织缠绵在一起，甜而不腻。
一个小草莓布丁氤氲在其中，他身上的味道是这两种气味的交合，不但极致的温柔，还有着可爱的青涩；见色如味，他粉色的果酱长发泛着柔顺的光泽，搭在他呢Q弹柔白的肌肤上，让那张可爱纯洁的小脸色彩更加分明，更别提睁大惊骇的双眼，似飘若荡的思绪，就像是一位掉入凡间的茫然天使，因处入到恶和中庸的境地，格格不入而特别美的惊艳。如果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肉眼可见他左边脸颊的一小块咬印罢了，然而这只是让他的味道变得有点儿酸。为什么酸呢？因为嫉妒。嫉妒为什么有人可以玷污这块纯然的美。不过，也有一种心绪，会认为这样子无碍这幅画的美感，小草莓布丁就该是这样粉红的酸和奶白的甜。
在美好的天使旁边，是宛若恶魔状貌的干瘪的父亲。他苍然老去，失去了往昔的笑意和嘻然，不再有活力，一块行走的墓碑，他倘然走步，他也不知道自己将往何方。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挚爱，悲哀已经将他淹没，于是他决定找个地方埋葬自己。
“爸爸......你能吃了我吗？”
他震惊地往后看，虽然不敢看这美丽天使的最后一眼，但是这声“爸爸”又是多么美好，将他的整个回忆带动起来，他于是慌张地摇头，脖子在与头颅搏斗，甚至很久时间都忽略了后面的话语，他分不清字词的真正含义，他想哭，他想活在他的身边，再看他一眼。但他没有时间，没有力量，满身罪恶，满嘴丑陋，不配再当他的父亲。这时他突然醒悟到了天使在说什么，他心里连连称不！不！满生伤痕迅速扩张，裂缝袭满全身。
连我在你心中都是这样的小丑吗？连我在你心中都是这样的恶魔吗？
不！不！
我在想什么，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但他更不愿意这样做。他爱他，他知道了爱的代价。
“我必须快点去死！”他想。
“爸爸......我们一家人......都要一直在一起......”
家人......家人！
他再也忍不住不去看他了。他使劲回头，就像要把脊椎扯断一样，双手颤抖地抱在他身边，使劲闻着他身上的空气，就像是他从没有呼吸过一样。他唔咽啜涕，不住地呼嚎，但却吞进这些杂声，因为舍不得吓着他，即使已经吓他够惨了，但现在，只要有意志，他就会把自己栓住，因此连爱也要小心翼翼，连温存都要胆战心惊，这是应该的，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天使在呼唤着自己，连他甚至都快信了这个一家人在一起的谎话。
在一起，在一起......多美呀，和妻子和小草莓在一起，调笑日子，打闹空气，多好呀。
“妈妈......和爸爸在一起，爸爸你也把我吃掉吧，我们一家都要在一起。”
小草莓布丁将自己的手拿到他的嘴前，期盼道，带着哭腔地笑。
“吃掉吧，把我吃掉吧，我不会怕痛的！”
他的笑多美呀，多可爱的小天使，长得多像我的妻子，那位多愁善感的女士。
父亲初次见到她，是在文学社......
“天啊！”他在想什么！他怎么会想要把他吃掉！他一定是疯了！
可是小草莓在吵，在闹，哭的伤心。
“爸爸你为什么不吃我！是不爱我吗！”
对，对，还有一个方法，这一定是疯了的他才能想出来的。
他抚了抚小草莓的头发，笑：“你不是想我们一家都在一起吗？你喜欢爸爸的味道吧。”
他把自己这残缺的身体，一点点地喂给了小草莓。
“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月光下，父亲的身体渐渐空了。
看着小草莓滋滋有味，他恍然回过劲来，发现自己确实疯了。
“不能让他也沾上这样的疯狂，我怎么这么傻！他醒悟后会有多难过！”
他恍然推了一把小草莓，看到小草莓委屈和不满的眼神。
“您不爱我了吗？”
他心里想，再让他吃一点，吃一点我就走，他喜欢我的味道，但他以后都见不到我了。
于是他放纵了，小草莓开始抱着父亲啃，鹿游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没有意识。
他只是想着甜蜜，想着麻痹，小小的脑袋和浅浅的智慧容不下那么多东西。只装的进一时深刻的，和此生最重要的。
突然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过去。
“你骗过我那么多次，现在是报应！”
“是......爸爸错了。”
“我讨厌你！你吃了妈妈！我......想她了，我想她，我讨厌你！”
“是，是......爸爸错了，爸爸也想妈妈了......”
“但我不是真的怪你，我知道你很爱她，她也很爱你......你们在一起非常幸福。我也爱你。”
“爸爸，我也爱你，我不怪你，你知道吗？我爱妈妈，妈妈爱你，我也爱你。”
“爸爸？”
小草莓一看，哪里还有父亲的踪迹。
（11）
“爸爸！”
我从噩梦中醒来，就像是从深海中浮出一样，大口喘息，浑身颤抖，心里结冰。
奇怪的是，我嘴里还有湿润的甜蜜，轻盈柔滑的口感一直在齿舌中流转，毫无阻碍顺进了我的嗓子里，就像是灌进我干涸心田的一汪泉水。我抬头，才发现薄荷把我抱在怀里，并且我已经啃完了他的冰淇淋手臂。我突然感觉自己好饿好饿，就像是饿欲堆积的死火山终于爆发一样，饿的根本忍不住，甚至明明看清楚了他的存在，也还是张开嘴往他的脖子上咬。
“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一切都很清明了。”
我被这话喊醒了过来，我松开了口，感到了一时短暂的轻松，随后罪恶感如同山峦样一时压在我的身上，让我窒息。
“对不起......”
“没事......我心甘情愿。”
他这样说，让我看清楚他眼里掀起地汹涌波澜。
“我看着你长大，我一直在你的身边，看着你的挣扎，也知晓你的可爱，我陪着你......也许,已经爱上你也说不定，你可以继续吃下去，把我吃完，知晓了真相的我就不存在了。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不用担心，谁也不知道此地。”
但我只是饿，并不爱他。
“我要救曲奇。”我对他说。
我一直在找着真相，才发现这我就是真相，我一直思考着凶手，才发现我就是凶手。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记忆模模糊糊，知道了为什么曲奇要去自首。想必当时因为太多震惊，我已经自己期瞒了自己，一直到现在。而曲奇是目击证人，他看到了现场的遗存，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思替我瞒下来这个秘密，又是以怎样的毅力替我收拾残局，制造出全然我是受害者的形象，还要哄骗我心安理得，并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包容我的一切矫情。
我突然特别想见他。
“好吧。”薄荷答道，“但如果这个方法让你去死，你也愿意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说。
当爱在那里时，谁不是慷慨就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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