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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创作] 【原创】我的直男老公(伪直男/甜/非现实向/正文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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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人

    “故事发生在T大的明理楼。”  
            从小经历不幸的孙志宇,由于家庭的原因性格闭塞,不愿与人交往,对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礼貌的疏离感,对人无理由的温柔的背后是一颗脆弱敏感的心。
      自卑脆弱的孙志宇原本打算带着自己无法见人的秘密一个人到老——直到遇到了周跃麟。周跃麟用爱和守护温暖了孙志宇,抚平了他的伤口。二人因为与彼此的默契、相似的经历,爱上了对方。这样禁忌的爱情在心中发芽,双方对此心照不宣。直到某个时刻,这样的秘密再也无法成为秘密。
      不追求真实,不要探求真实背景。
      主线:孙志宇✖️周跃麟



    第七十二章 婚后安排
      “结婚……我们吗?”孙志宇很难以置信,他扭头看着周跃麟的脸,分析着他脸上的表情,缺乏安全感地问,“你说的是认真的吗?还是一时兴起?”
      周跃麟闭上眼睛,嘴角挂着温柔幸福的弧度,“我是认真的。我知道法律不会为我们永结同心作证,可是这里,”他拉住孙志宇的右手,轻轻将那只手展开覆在自己的胸膛,眼中秋波荡漾,温柔深情,“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周跃麟认真的模样,孙志宇不由得脸红心动,他伸出左手,抚摸周跃麟的嘴唇,一遍又一遍。眼前的幸福让他觉得有些恍惚,想象着和眼前人缠绵的场景,不久前的那一场噩梦却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他抿着嘴,咬着牙,有些忐忑地缩回被周跃麟抓住的那只手。
      他闭上眼睛,纠结了很久还是选择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我……”他的心跳得很快,“跃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很久年前,我无意得罪了一个人。后来,他趁机报复我……他联合我工作的部门的主管,以谈公务为由,给我下了迷药……”那些痛苦的回忆像泼溅的血一样撒在他的脑海,孙志宇皱紧了眉头,用尽全力,鼓足了勇气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后、后来……他侵犯了我的身体。”
      


      
      说完这句话,他痛苦地看向周跃麟。
      男人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了,但孙志宇还是看见了他的嘴角的肌肉在高频抽搐。
      孙志宇有些害怕,他怕周跃麟生气,怕自己好不容易拥有了的东西再次从手心里溜走,“我去医院做了检查——从他留在我嘴里的血液来看,他没有得艾滋之类的病。另外,我这些天也都检查过了,没有被传染什么病。”
      他轻轻推开周跃麟的怀抱,忐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点点睁大、充血的眼睛,心跳渐渐加速,“前几天,我报了案,他和我之前那个部门主管已经被公安机关刑拘,很快就会接受法律的处罚。我是这样想的,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的身体依然属于我,我的人格和尊严并不会因此变得卑劣或低下;可我也认为,你同样有选择是否接受——在传统意义上——我的不完美身体的权利。不论你的看法如何,我……”周跃麟闭上了眼睛,眉头被挤出几道细纹。看着他严肃紧绷的表情,孙志宇屏着气,低下头,紧张地将双手收到身后,“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周跃麟很久都没有回应,只是一直低着头。
      客厅静得可怕,孙志宇甚至能听见他凝重的呼吸声。
      事实上,孙志宇确实不在乎身体是否被他人插入过,这些并非他所愿,他对爱人的忠诚绝不会因为他被其他人插入就消失,可是周跃麟这样茫然的反应却让他切实感到伤心失落了。
      在那一瞬间,他是害怕的,他害怕周跃麟会在意,害怕他会因为世俗对于一个人是否干净的刻板印象而选择放弃自己。
      尽管他知道,也认可这是周跃麟的自由,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怕刚刚自己心里所想的有关未来的美好寄愿只是一场幻梦。
      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孙志宇苦笑一声,“我知道了。没关系,这是你的自由,我是尊重你的想法的。”
      转头的一瞬间,孙志宇突然哭了。眼泪被他回头的动作甩了出来,他眨了眨眼睛,抬起头,呼了口气,尽力笑了声,“我去做饭,如果想留在这里吃完午饭再走,就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吧。”
      说完,他低着头转身要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却被周跃麟突然抱住。
      周跃麟握紧了他的手,心疼地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傻瓜,我怎么可能会在乎那种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好不容易才再次抓住你的手,我怎么会因为那种事情嫌弃你,轻易放开你的手?我只是觉得愤怒,心疼……我难过,是因为在你这么痛苦无助的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我不能替你讨回公道……”
      


      
      听到周跃麟的解释,孙志宇扭头看向抱住自己的男人,双眼含泪,欣慰又心酸,竟然失控地哭了出来。
      “别哭,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会陪着你。”周跃麟双眼含情,抬手替孙志宇擦掉眼泪,然后抱住他的脑袋,闭着眼睛深情地吻了过去。
      这个吻很短,很轻,几乎只是二人的嘴唇轻轻贴了一下。
      周跃麟睁开眼睛,深情地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孙志宇,他伸出手指,宛如对待稀世珍宝一样,一点点、轻轻地擦掉孙志宇脸上的汗珠、泪珠,替他捋起沾了汗贴在额头的头发,然后庆幸地笑了出来,“幸好,你都撑下来了。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好吗?”
      被他的真诚感染,孙志宇难以自持地点了点头。
      


      
      “我爱你,我爱你……”周跃麟焦急地抱紧了孙志宇,然后疯狂地吻上他的唇。二人紧挨着,几乎快要和对方融为一体。
      这一次,周跃麟粗鲁着急了很多,他伸出舌头挑开孙志宇的嘴唇和牙关,将那软物伸进孙志宇的口中,舔舐着他口腔中的每一寸领土,孙志宇尽力张嘴,以此迎合周跃麟宣示主权的行为。
      


      
      分不清是谁的涎液在分泌、从口中流出、顺着下颌线淌到两人的脖子上。两人互相攫夺对方口腔里的氧气,直至双方都开始粗喘起来,他们才松了口,将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胛上。看着对方脸红耳热的模样,两人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懊悔刚刚太过激动,没有分寸。
      


      
      这样的场面色情又狼狈,周跃麟忍不住身热情动,他伸手揉了揉孙志宇的脸,眼神迷离,像是想来一场更激烈的战斗。
      “老婆,”周跃麟伸头将嘴凑到孙志宇耳边,下体已经硬了起来,“我有点想要……我就蹭一蹭,不插进去,你用腿就行。可不可以?”他眨着眼睛,像个委屈的小狗一样盯着孙志宇,说完还抽了抽鼻子,试图让孙志宇缴械投降。
      “开什么玩笑,还是白天呢!你少发情,我还要去做饭。”
      孙志宇推开周跃麟,转身去了厨房。
      果不其然被孙志宇拒绝,周跃麟无奈地鼓了鼓嘴。
      生理需求来了,也不好放任不理,于是周跃麟只好耷拉着脑袋走去洗手间,脱下裤子,自己套弄起来。
      这一次手淫的体验,可以说是他这几年最幸福的一次,他射了好几次却还是意犹未尽。
      最后,在一声舒服的呻吟声中,周跃麟结束了战斗。
      他擦干枪支,拎起裤子,高高兴兴地洗了个脸,然后走去厨房,从背后抱住正在做饭的孙志宇,“我们什么时候回我家?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腰肢被抱住的那一刻,孙志宇低下头,笑着看向圈着自己的那双手,忽然感觉为未来而奋斗的动力多了许多,于是连手上切菜的动作都不自觉地加快了。他挑眉抬头,设想着未来的日子,幸福地扬起嘴角。
      “明天吧,今天我要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不然,我……我妈一个人又要照顾我爸,又要准备过年的事情,我怕她一个人处理不过来。我今晚把明天的年夜饭要用到的材料能准备的都准备好,明天早上我们再回家。”
      听到孙志宇用“回家”这个词,周跃麟高兴地笑出来,“老婆,你真的太好了,又体贴、做事又周到!上辈子,我一定是拯救了全世界,这辈子才能和你这么帅气可爱、温柔体贴的男孩结婚。”
      孙志宇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真是油嘴滑舌,咱俩还没结婚呢!你这些奉承话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不过,嘴上说着不喜欢,孙志宇脸上的表情却骗不了人,他笑得幸福甜蜜,连一双眉眼都弯成了新月状。
      


      
      看他笑得开心,周跃麟便知道这话他很受用,于是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继续奉承道,“这哪里是奉承话?这可都是我有感而发!你这么好,能和你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过去的不容易,周跃麟突然严肃起来,他心存感激、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真的,太幸运了。”
      


      
      孙志宇咬了咬下唇,愧疚又认真地低下头切菜,认真道,“对不起,一直自以为是地付出,瞒着你做那些事,自以为是把你带去了正道,却没想到让我们都走了那么多年的弯路。”
      “没关系,你不用自责。我们还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周跃麟放开孙志宇,走到一边,生疏而仔细地用筷子搅拌孙志宇配好调料比例的肉馅,“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什么?”孙志宇不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的问题。
      “你还打算继续读研吗?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并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并且很想继续研究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我建议你再考一次。至于你爸妈,我们可以请两个保姆和护工,你放心,现在的保姆和护工都很专业的。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你说呢?”
      孙志宇犹豫着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惋惜道,“可是我没那么多钱。继续读书的话,如果能拿到一等奖学金和助学金,按照我之前读本科的花费,应该可以做到收支平衡。但是我估算了一下,我目前的存款应该不太够孙家用三年。”
      


      
      “你忘了还有我呢?”周跃麟用手肘拱了拱孙志宇的肚子,挑眉自信地说:“有老公在,怕什么?”
      孙志宇感激又为难道:“可我总不能让你们一直接济孙家,这对你来说也是不小的压力。”
      周跃麟无奈地叹了口气,“诶,志宇,你这人啊,就这点不好——自己爱硬撑,却不让别人帮你。”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握住孙志宇的胳膊,眼神坚毅而温柔,“我说了,等我说服我爸之后,我们会结婚,结婚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懂吗?所以,为你做这些,都是作为家人应该做的。你要真觉得感激,等我爸妈老了,你就和我一起好好地孝敬他们,好不好?”
      


      
      周跃麟温柔的目光和口吻让孙志宇感觉大脑被电击了一般发麻,他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很不真实,在这样幸福而温馨的氛围里,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哭了出来。
      “傻瓜,别哭啊。你今天怎么这么爱哭?老公在,你应该笑得开心一点才对。来,笑一笑!”
      孙志宇点了点头,看着周跃麟俊秀的脸庞,庆幸地、幸福地笑了出来。
      “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周跃麟昂着头,挑了挑孙志宇的下巴,得意地笑了笑,然后看向刚刚搅拌好的肉馅,转移话题道:“这些肉馅要做什么?”
      孙志宇往深口炸锅里倒了豆油,打开天然气,“炸肉丸。”
      “好!我来搓肉丸!”周跃麟自信道,“老婆,你到一边休息,看老公给你露一手!”
      “真的吗?你做过饭吗?”孙志宇挑起一边眉毛,半信半疑道,“你会炸肉丸吗?”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把肉丸搓一搓丢进油锅里吗?”周跃麟自信地将魔爪伸进肉馅里,抓起一团肉馅,搓圆了,丢进油锅里。
      孙志宇大喊一声:“油还没热!”
      “这样啊?”周跃麟尴尬地咬了咬舌头,傻笑了两声。
      


      
      看着周跃麟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模样,孙志宇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让我来吧。”
      周跃麟自信抬手:“别,我知道了,等油温上来就好了,我知道!”
      ……
      孙志宇:“你还没洗手!”
      ……
      孙志宇:“擦干净手,不然热油会溅出来的!”
      ……
      孙志宇:“炸过头了!快捞起来!”
      ……
      孙志宇:“这是肉丸吗?怎么奇形怪状的?”
      ……
      糟蹋了一大盆肉馅,周跃麟不出意外地炸出一堆奇行种。
      看着盘子里那堆和埋了几千年的古董没有两样,散发着浓浓的黑暗料理气息的黑团,孙志宇无奈地叹气,看来,婚后的家务是指望不上他这个笨手笨脚的男朋友了。
      ……
      周跃麟:“不对、不对!是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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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人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0:57:19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第七十三章 新年新气象


        将饭菜都摆上桌,孙志宇替周跃麟盛好了饭,喊他去吃饭。
        周跃麟一脸幸福地走到餐桌边,春心荡漾地亲了几下孙志宇的脸,直到把他的脸都亲得有些烫了才停下。看着孙志宇脸上的红晕到了耳后根的羞涩模样,周跃麟觉得这样的他真的可爱极了。
        


        
        吃饭的时候,孙志宇从周跃麟放在拐角的盘子里夹了一个长得像四脚兽一样的肉丸放到碗里,正要放到嘴里,周跃麟连忙用筷子拦住,“你还真吃啊?我做得不好,你还是别为难自己了,别吃了,我等会把这些肉丸倒了。”
        孙志宇温柔地笑了笑,看着周跃麟自责的模样摇了摇头,“没事,毕竟是你的心意,不能这么糟蹋了。不管做什么都是从无到有,我们的人生也会是这样。这次你做的或许并不好,但是下一次、下下次,我相信你总能做好的。”
        说完,他不顾周跃麟的阻拦,将肉丸吞下,皱着眉头“艰辛”地嚼了起来。
        


        
        看着他一言不发,认真对待自己的“成果”的模样,周跃麟心里五味杂陈,他低下头,愧疚而认真道:“你放心,我会努力学做饭的。”看着他这么认真的模样,孙志宇轻笑了一声,周跃麟连忙抬头看向孙志宇,无辜又委屈道:“我是认真的。”
        孙志宇点了点头,握住了他的手,“我相信你。从前是我不好,从今以后,我会抓住你的手,不会再轻易放开,我们一起好好生活。”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周跃麟点头,认真又幸福地笑了。
        


        
        午饭之后,周跃麟主动从孙志宇手里拿过洁具,拍着胸脯让他放心把收拾残局的工作交给自己。
        周跃麟打扫清理的时候,孙志宇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抬头环视了一眼这个狭小的屋子,竟然觉得眼睛有些酸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孙志宇皱起了眉头,心头丝丝惆怅溢出,眼泪竟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他低下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倾着身子钻进杂物堆里,有些焦急地翻了起来。
        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坐垫下,孙志宇翻到了一本有些枯黄,书边卷皱了的黑色封面旧书。
        


        
        看着封面上那条西方恶龙和持剑骑士,孙志宇心酸至极,眼泪竟然倏地流了出来。
        这本书里曾经装着他的未来,装着他的万千思绪,装着他对计算机领域的热爱和追求,装着他闪烁的灵感……
        他想起自己从这本黑书中获得的灵感,想起自己日夜为了这样的灵感实验求索的那些日日夜夜,想起老师们对自己为了这份灵感而做的努力的赞赏和鼓励……
        可是,这一切都在他退学的那一刻消失不见了。
        


        
        孙志宇沉默地翻开了书本,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那些枯黄了的纸张上,一点点浸染了那枯旧的纸张,晕开了书上那些已经暗淡了的字迹,包括自己在页边做的笔记和随手演算。
        眼泪在枯黄的纸张上一点点扩开,孙志宇伸出手指抹了抹,想起自己这几年的努力和辛苦,孙志宇苦笑了一声,慢慢合上了书本。
        书上的恶龙和骑士再度映上眼帘的那一刻,孙志宇的意志忽然坚定了起来。他将那本旧书放在枕头上,攥紧了拳头。
        孙志宇在心里暗暗发誓——他的人生,他对理想的追求一定不能沉没在这样灰暗的日子里一点点消磨。
        


        
        在门外看着孙志宇意志坚定,坚韧地同苦难搏斗的模样,周跃麟真诚地替他笑了出来,他走了进去,抱住孙志宇,“志宇,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吧,我支持你。你比我更聪明,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埋没在这样的地方。”
        孙志宇闭上眼睛,哭着靠在周跃麟怀里,哽咽着点了点头,“嗯。”
        


        
        事不宜迟,孙志宇即刻便取了自己在很久以前就写好的辞职信,在周跃麟的陪同下去往公司。
        


        
        孙志宇走进公司,乘着电梯来到十三层,推开部门经理的门,“欧经理,您好。”
        


        
        孙志宇没有敲门便开了门,欧向东有些惊讶,但很快便直起了身子,他笑着看着孙志宇,挑眉道:“哟,志宇回来了?怎么,休息好了?不过我看钉钉,你还没有销假呢,怎么这么急着回公司了呢?来,坐吧。”
        孙志宇摇了摇头,将手上的信件交给欧向东。他笑着说:“经理,这是我的辞职信。”
        “辞职?”欧向东忽然紧张起来,“哟,怎么了?委屈了?”孙志宇歉笑着摇了摇头,欧向东揣摩着他的动作和情绪,小心地问:“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孙志宇抬起头,平静地看向欧向东,“欧经理,您不必这么强装关心了。藏了这么多心思,一定很累吧?”
        


        
        看着平时谨言慎行、谨小慎微的孙志宇突然用这样直白的言论和隐含讥讽的态度对待自己,欧向东有些惊愕惶恐,他愣了片刻,随后强撑着笑试图挽回颜面,“志宇,看来你的情绪还不稳定,难怪今天会跟我提辞职的事,我看你还是先好好休息,等情绪真正平静下来,再来思考职业规划比较好。”
        孙志宇笑着说:“欧经理,不必了,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的情绪也很稳定。您也不用这么担心,我的事情到刘霆这里为止,不会牵连到,”孙志宇顿了一下,他目光凌厉地盯着眼神躲闪的欧向东,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孙志宇扯了一下嘴角,冷声继续道,“不相关的人。”
        欧向东舒了口气,笑容和善地解释道:“志宇,你误会了,我不希望你辞职并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我和新来的主管商量好了,那个组长的位置,我为你争取到了,到了组长的位置,你的工资还能再涨几千,年终奖也会多不少,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冲动离开了公司。”他伸手拍了拍孙志宇的手背,“为了一些委屈,赌气去了其他公司,放弃了晋升的机会,不划算。有时候,比起贫苦的处境,那一点点委屈根本就不算什么。”
        孙志宇冷笑了一声,“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跳槽,也并不是想用辞职威胁什么——刘霆和张云飞等人已经入狱,贿赂案止于他们,我也不会真的固执到非要追求一个完美的公道,让所有相关的人都付出代价。这次,我主动提出辞职,并不是为了给自己获取利益添加砝码——我是真心地想要去追求我的理想、我的人生,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哦,”听他这么说,欧向东终于完全松懈了警惕,他笑着握住孙志宇的手,眼神温柔地关切道:“那,以后的日子可就得靠自己了,要好好生活啊。”
        孙志宇尴尬地笑着抽回手,将辞职信交给欧向东。欧向东笑着收下了,“那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地把离职的手续做完,去财务部把工资结算一下,然后把离职交接工作跟其他同事做好,将保密协议一类的文件处理好。你的竞业补偿金,谛听会按合同上提到的比例,按一万三一个月付给你。志宇啊,作为你曾经的领导和同事,我衷心祝愿你可以找到适合你的道路,获得你想要的人生。”
        “借您吉言。”孙志宇朝欧向东弯了弯腰,随后大度地笑着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不卑不亢地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转身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冻直至消失,他波澜不惊地在过往之人疑惑、嫌恶的眼神之中,沿着公司楼梯,从十三层的高楼平静地走了下去。
        


        
        直到推开公司大门的那一刻,孙志宇那张青春阳光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真诚而幸福的笑容。
        来到公司门前的喷泉旁,他看见周跃麟靠在车子旁,手捧着一束鲜花,满脸灿烂地朝他微笑。
        孙志宇抬起手臂,朝他挥了挥手。周跃麟向他走去,“新年新气象,恭喜。”
        “同喜,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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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人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0:5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第七十四章 回家


          “放心回家吧,叔叔和阿姨回G市之前这段时间,我会替你找好护工和保姆,你就不用担心了。”杨家豪推着行李将孙志宇送到停车场,微笑着嘱咐道:“你们这些年分分合合不易,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杨家豪。”看着杨家豪微笑的模样,孙志宇却仿佛从其中看出一丝酸涩,他皱着眉从杨家豪手中接过行李,“你还要回英国吗?”
          杨家豪迟疑了一会,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杨家豪低下头,踮了踮脚尖,尽力释然地笑了出来,“大概等年后吧。虽然我能力不足,但总归还是要回去的,我还想再闯一闯。”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也不知道,”杨家豪挠了挠头,无所谓道,“再看情况吧,如果这一次闯不出什么名堂,再谈回国的事情吧。”
          那么,这一次或许是永别了吧?
          想到这里,孙志宇忽然有些失落,眼泪也瞬间充盈了眼眶。
          “哦。”孙志宇一点点拧起眉头,迟疑着点了点头,随后推着行李,慢慢转身。
          将行李放进后备箱的时候,孙志宇突然回头,他抬高声音,朝杨家豪喊道:“杨家豪!后会有期!”
          杨家豪迟钝地回过头,孙志宇渐渐松开紧拧的眉头,尽力抬起嘴角笑了笑,却在这一瞬间流下了不舍的眼泪。
          杨家豪摇了摇头,笑道:“后会有期!”
          


          
          不要难过,你应该高兴才对。
          


          
          孙志宇点了点头,两人默契地抬起手,与对方挥手告别。
          “后会有期……”杨家豪一遍遍地喃喃自语着,突然哭着笑了出来。
          


          
          上了车,孙志宇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眼角衔泪。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模样,周跃麟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怎么不高兴了?很快就回家了,别难过了,让爸妈看见,他们会担心的。”
          孙志宇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周跃麟拉起他的手,拽到自己嘴边,像是做标记一样,在他手背、手指上不停亲吻。直到看见孙志宇被自己亲红了脸,周跃麟才笑着放开他的手。
          “你有病吧?”孙志宇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哭笑不得地嗔骂道,“变态。”
          “你这人真扫兴。”周跃麟嘟着嘴,学着孩子的模样,委屈道,“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碰过?有什么好害羞的?都是我的人了,还在乎这点小节干什么?”
          玩笑之后,周跃麟又忽然认真起来,他握住孙志宇的手,将那只手拉至自己的腹前,然后轻轻展开,让他摸着自己的小腹,然后引着那只手向自己的胸口移去。孙志宇有些愣愣的,周跃麟用认真又诱惑的声音道:“我也是你的——心是你的,身体也是你的。”
          孙志宇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淡去,很快却又攀去了耳后根,他展开右手,感受着周跃麟温热胸膛传出的温热,还有他的心跳。
          


          
          晚上八点半,周跃麟带着孙志宇回家,一上楼,周跃麟就看见爸妈站在门口,像迎宾一样等着他们。
          他看了一眼孙志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他挠了挠头,搭着孙志宇的肩膀,推着行李走了过去。
          “来,行李给我。”周洲从孙志宇手中拿过行李,摆在柜子边,笑着对孙志宇说:“志宇,你好久不回家,我们都很想你呢。下午听跃麟说你要回家,叔叔跟阿姨特意买了很多你爱吃的菜,快进屋里头!”
          为了照顾孙志宇的情绪,周洲用的是“回家”,而不是“做客”。
          “嗯……谢谢叔叔、阿姨。”孙志宇走进门,换掉鞋,站在周跃麟旁边,谨慎地观察着林慧茵和周洲的表情。
          “先进去洗个澡吧,洗完澡我们开饭。”周洲拍了拍孙志宇的肩膀。
          不知是不是一时间忘记他们还没有对周洲出柜,二人竟然扶着对方的肩膀一同进了浴室。
          看着二人熟稔的动作,周洲有些错愕,他回头看了眼林慧茵,颇为疑惑道:“他们俩怎么一块进去了?我记得跃麟不喜欢跟别人一块洗澡游泳啊?”
          林慧茵忙解释道:“哦,他们俩好兄弟嘛,你也知道的。跃麟带回家的朋友也就志宇一个,他们关系是要比其他人亲密一点的。”看着周洲板着脸的样子,林慧茵挤了挤他的胳膊,笑着替他们打掩护道:“哎呀,你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争?他们年纪相近,和对方玩得更开一些,也很正常呀。”
          周洲将信将疑地坐到沙发上,拿着水果刀将果盒里的苹果切了块,摆进盘子里。
          而此时,在浴室里的二人正躺在浴缸里,和对方卿卿我我……
          他们一边抚摸着对方布满泡沫的身体,一边热情地夺取对方口中的氧气,氤氲的热气中,两具修长的身体相互交缠。
          虽然没有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但在这热气弥漫的空气中,情欲还是像这带着芬芳香味的气体一样散布在了整个房间。
          “开心吗?”周跃麟用手擦去孙志宇脸上挂着的泡沫,温柔地看着他愈发清晰的脸,眼神溺爱,声音轻柔。
          “嗯。”孙志宇闭上眼睛,靠在周跃麟胸膛,“那你呢?开心吗?”
          “当然。”他伸出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结,直到他的手指触碰到孙志宇修长的脖颈时,那笑容又瞬间消失。他像是宣告誓言一样认真,他的声音带着些后怕,又带着庆幸,“你不知道,失去你之后那些年,我有多伤心。我感觉,我的情绪像是从自已的身体里抽走了一样;我不知道是谁抽走的,像是你,又像是这个世界……但其实更像是自己。能找回你,能和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幸福了。能再次和你在一起,抚摸你的身体,和你心灵相通,我真的很开心。”
          孙志宇幸福地笑了,“谢谢。”
          两个人在浴室缠绵了半天,出来的时候果盘里的苹果都换了好几轮了。
          看见二人裹着浴巾,贴着对方从浴室出来,周洲端起果盘,递到他们跟前,“来,我给你们切好水果了,快吃吧,等会吃饭。”
          周跃麟笑着接过果盘,自己还没吃上一口就忙着拿叉子一块块地往孙志宇嘴边送。
          “好吃吗?”周跃麟笑着问。
          “嗯。”刚点头,孙志宇便发现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一样,他微微侧脸,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诧异的周洲,然后尴尬地推开周跃麟的手,“你自己吃吧。”
          像是没发觉不对劲,又像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间接告诉父亲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少探测一下父亲的接受程度,周跃麟满眼爱意地笑着放下果盘,轻轻拍了拍孙志宇的脸颊。
          周洲也似乎觉察出一丝不对劲,但并未当场发作,他沉着脸转过头,思考着什么。
          现场静了许久,直到林慧茵从厨房走出来,“好了好了!海带排骨汤好了!快来吃饭吧你们三个!”
          孙志宇抿着唇,小跑着走到林慧茵跟前,从她手里接过汤碗,“阿姨,我来吧。”
          “志宇,来,红烧羊排,多吃点。”林慧茵不停往孙志宇盘子里夹羊排,“这羊排可是你叔叔这些天跟着我学做的,说是要给你尝尝他的手艺。还有这个,白玉蹄花,很好吃的,一点也不腻。还有,清炒西兰花,白灼基围虾,全都是你爱吃的。”
          “谢谢阿姨。”孙志宇感激地端着盘子接着林慧茵夹的菜,不停点头。
          “老妈,”周跃麟勾住孙志宇的脖子,嘟着嘴撒娇道:“你怎么只顾着志宇?”
          “你这可怪不上我,这些菜都是你老爸做的。我只做了海带排骨汤。”
          周跃麟侧头靠在孙志宇低着的脑袋上,看向周洲,像是得意又像是委屈,“老爸,你怎么这样?”
          周洲将嘴里的菜咽下,玩味十足地挑起眉毛,“志宇好几年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当然按他的喜欢做饭了。”
          “哇!”周跃麟装作委屈的模样,垂头丧气道,“你们都更喜欢志宇,那我明天就回学校!”说着,他假装伤心地哭了起来。
          堂内众人都被他逗笑,周跃麟毫不避嫌地在孙志宇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牛排,送到嘴里,细细品味,然后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哇,老爸,你做的牛排真好吃!”
          “那当然!”第一次实践就得到了食客的认可,周洲并未发现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他高兴得眉飞色舞,“看来,我还是有做饭的天赋的!”
          看着父亲如此迟钝的观察力,周跃麟庆幸地松了口气,但随后又觉得失望:难道他们以后要一直瞒着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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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人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1: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第七十五章 老公


              饭后,林慧茵让周洲收拾桌子,周洲倒还没忘记席间儿子对他赞不绝口的称誉,于是便摆起了谱,昂头自信道:“我收拾?哪有让大厨收拾碗筷的?咱家里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哪有儿子休息躲懒,老爸干活的道理?哎呀,你就让他们收拾吧,让我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什么天伦之乐?”林慧茵嗔骂道,“你正值壮年,这么快就想养老?”
              周洲笑道:“那有什么?你看,咱儿子已经在洗碗了。”
              说罢,他抬起下巴,指向厨房的方向。顺着他的指示,林慧茵看向在厨房并肩的二人,他们默契地合作,洗刷碗筷的动作很是熟练。
              看着周洲并没有参透的二人之间的浓情蜜意,林慧茵欣慰地笑了,她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丈夫,装作随便一问的模样,试探道:“老公,你看,咱们儿子和志宇真的像一对好兄弟呢。”
              “那当然了,我看准的孩子,品性当然坏不了。”
              “那,”林慧茵抱着双腿蜷在沙发上,贴到周洲旁边,“那我们你觉得,儿子要是一直这样,和好朋友在一块,不结婚,也不要小孩,你觉得可以吗?”
              “哼哼,”周洲瞥了瞥林慧茵,像是为自己的英明决定感到自豪,“怎么,舍不得儿子了?我早跟你说过,不要急着催跃麟找女朋友、结婚,他感情上的事他自己知道怎么解决,你偏不听;现在我们儿子找了女友,你又不舍得,要把他留在身边了。”周洲摊手道,“现在知道我的决定多英明了吧?还能怎么办呢?跃麟女友都找好了。再迟,等他研究生毕业也该谈婚论嫁了,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一辈子不结婚,陪咱儿子这么耗着吧?”
              


              
              看着丈夫一无所知的模样,林慧茵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根本不处在一个频道,她的暗示,周洲根本听不懂也听不进去。如果贸然把真相告诉他,只怕他会生气,会难以接受,更会被他们三个气伤了身子。
              看来,这件事情只能徐徐图之了。
              于是她只能叹气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好了,不跟你说了,洗洗睡吧,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周洲抻了抻胳膊,站起身走向卧室。
              “好。”林慧茵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周跃麟,却看见他也正透过那扇玻璃幕墙看着自己,见他殷切的模样,林慧茵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跃麟大失所望,拉着孙志宇的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爸不同意吗?”
              林慧茵还是摇头,“不是。我还没有机会跟他解释你的事情,我怕他接受不了,再找找机会吧。”
              “嗯,好吧。”尽管失望,但周跃麟还是朝着孙志宇笑了笑,“你放心,我会解决好的。”
              孙志宇谨慎又愧疚地抬起头,他看着周跃麟认真的模样,感怀不已,连一双黑亮的眼珠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泪雾,一闭眼,竟连眼周都湿润了。
              他笑了笑,认真而坚定地回答:“我相信你。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放手。”
              看二人坚定地认准了彼此,林慧茵心里一直隐埋的怅惘也淡了些,她点了点头,“看着你们能相信对方,我妈妈知道,我的决定没有错。跃麟,你们放心,你们爸爸那边,我会想办法慢慢让他接受这样的事实,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交代你们的事情。”
              周跃麟欣慰幸福地抱住了矮自己近两个头的温柔的母亲,像个孩子一样撒娇道:“谢谢你,妈妈,我真的太幸福了,有你这么好的妈妈!”
              林慧茵嗔笑着推开周跃麟,拍了一下他的胸口,“真是没个正形。你不是要和志宇组建家庭吗?老是这样孩子气可不行!”
              周跃麟幸福地扬起嘴角点了点头,林慧茵转头看向孙志宇,却看见他正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一双朦胧的眼球一颤一颤的,像是两颗刚被水洗过的黑色宝石,被风吹得轻轻摇晃。他的脆弱让林慧茵不由地心疼起来,她正要说什么,孙志宇却先开了口,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掩饰不住的期待:“阿姨,您刚才说,‘你们爸爸’,您的意思是……”
              林慧茵笑着替他擦掉眼泪,温柔地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她什么话也没说。可这个动作却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孙志宇低下头,想要矜持稳重一些,保持情绪的稳定,却忍不住哭着笑了出来。
              “那就好。”林慧茵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早点睡吧。”
              “嗯。”
              


              
              林慧茵转身回了卧室,整个客厅只剩下他们二人,周跃麟幸福地扬着嘴角,揽过孙志宇的肩膀,亲吻他的脸颊,“回房间吧。”
              孙志宇转过身,却被周跃麟一下从背后揽住了整个身子,打横抱了起来,他正准备让他放手,周跃麟就撅起嘴“嘘”了一声,“你别太大声,别让我爸听见,乖点。”
              这家伙不讲武德,孙志宇也只好乖乖束手就擒,他一言不发地抓着周跃麟的胳膊,脸颊的那一抹红晕迅速攀上了耳后根和脖颈两侧。
              看着他羞赧的模样,周跃麟幸福又得意地笑了出来。走到房门前,他抬腿用膝盖拱开房门,然后将孙志宇轻轻放到床上。
              一上床,孙志宇便将脸埋进枕头里,一言不发,周跃麟一脚踢开拖鞋,爬上床,凑到孙志宇耳边,宠溺又心疼地问:“你怎么这么瘦?我抱着你,一点也不沉,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不是。”孙志宇的声音本来就小,又经过枕芯的过滤,便更像是蚊子在嗡嗡叫一般细微了,但周跃麟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听见了,他抱住蜷缩着的孙志宇,温柔道:“要多吃点,多锻炼,不要太亏待自己。知道了吗?”
              他的声音像是温柔陷阱。孙志宇懵懂地睁开眼睛,一双干净的眼睛轻轻颤动,他神色迷离,不由得深陷在周跃麟的温柔陷阱里;周跃麟也自愿陷在这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了。
              他们抱住了彼此,周跃麟尽力展开胸膛,感受着孙志宇身体的体温温热,闭上了眼睛。
              “好。”孙志宇忽然认真地回答了。
              “喊我老公,好不好?”
              孙志宇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周跃麟正准备放弃,怀中之人他便在自己的肩上轻轻点了点头,温柔顺从地喊了声:“老公。”
              这声“老公”喊得很温柔,周跃麟感觉情绪有些迷离,他笑着揉搓孙志宇柔韧漂亮的屁股,要求也越来越过分:“真乖,你以前要是也这么乖多好?以前让你喊我一声老公就和要了你的命一样难。以后就这么喊我,好不好?”
              孙志宇闭上眼睛,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像是跑题一般,握着周跃麟的手,破天荒地同他解释道:“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不愿意这么喊你吗?”
              没心没肺地挠了挠头,周跃麟疑惑道:“为什么啊?”
              “在我的认知中,只有异性的夫妻会这样称呼彼此。我倒也不是这么迂腐,只是我之前一直以为你的取向是并不是我这样的男人,所以每喊你一次老公,‘你是异性恋,而我在耽误一个异性恋’这样的念头便会折磨我一分。”
              “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注意这一点。”周跃麟咬牙自责道,“你还是别喊了,都是我不好,让你想到那些不高兴的事情。”
              


              
              孙志宇摇了摇头,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答案:“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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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人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1:01:44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第七十六章 除夕夜




                三天后,除夕夜。
                周跃麟和孙志宇从早起便开始了年底大扫除,尽管林慧茵平时总是闲不住,每隔两三天就做一遍家务,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但年底大扫除的规矩却还是沿袭了下来。
                


                
                不仅是那些一眼便能看见的地方,就连那些犄角旮旯的拐角和缝隙,二人也都打扫了个遍:周跃麟擦桌子,孙志宇便在他旁边拧毛巾,用干抹布擦掉桌子上的水渍;周跃麟扫地,孙志宇便拿着拖把把他扫过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拖一遍……两人合作得很默契,不紧不慢,仔仔细细。很快,原本就不染尘埃的屋子便更像水洗风干了似的干净清爽。
                看着两个孩子任劳任怨干活的模样,周洲和林慧茵都很欣慰。
                看着丈夫满意的模样,林慧茵又开始偷偷给孙志宇“上分”。
                “志宇这孩子多乖啊,跟咱们亲生儿子一样,懂事听话。”
                “是啊,我知道志宇家情况特殊,家境贫苦,不过,这孩子倒是有大家风范,大方得体。等他结婚,我们就亲自操办一下他的婚礼,不能让这孩子受了委屈,跃麟有的,我们也要给他安排一份。”
                “嗯。”见丈夫如此喜欢孙志宇,林慧茵也松了些气,于是便继续试探道:“那,要是志宇婚后住在咱们家呢?”
                “我倒是希望这样,但也不能真这么做,毕竟要考虑志宇媳妇的情绪,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要是志宇没有心仪的女孩,要长期住在我们家,你会同意吗?”
                “那就得看咱们儿子了,我是没意见,但儿子娶了媳妇,得看他和他媳妇介不介意家里再多一个外人了。”
                “什么外人?”林慧茵推了一下周洲,不满道:“志宇怎么就是外人了?”
                周洲拉住了林慧茵的手,“哎呀,我的意思是,对于跃麟来说,和老婆孩子相比,志宇自然没那么亲切。我又没真把他外人看待。”
                看着周洲不开窍的模样,林慧茵叹了口气,摇头嫌弃道:“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做年夜饭了。你赶紧把厅堂和餐厅布置好了。”
                “好好好,你去吧。”
                周洲在储物柜里找出字画,搭好梯子,本想亲自爬上去,将字画挂上去,却发现自己一双老寒腿,连抬高都费劲,更别提爬上这三米高的梯子了。他扭头扫了一眼客厅,见那两个年轻人正靠在一块看电视,于是朝他们喊道:
                “跃麟、志宇!你们两个谁有空帮我一下,把这幅字画挂到墙上!老爸年纪大了,爬不上这个梯子了!”
                周跃麟和孙志宇二人面面相觑,见对方都不太愿意放下正播到高潮的电影剧情,于是便默契地选择用猜拳的方式决定谁去帮忙。
                


                
                很不幸的,孙志宇运气不佳,一连猜输了三局,于是只好乖乖地去帮周洲的忙。他小跑过去,爬上了梯子,弯腰接下周洲手里那副在古玩市场挑了许久才相中的清代书法家的真迹,展开卷轴,略微扫了一眼,然后便小心翼翼地把字画挂了上去。
                “这样可以吗?”
                “好!”周洲满意的拍了拍孙志宇的小腿,“来,下来吧,小心别跌了。”说罢,他扎着马步撑着梯子,让孙志宇从梯子上平稳地走了下来。
                “麻烦你了,志宇,去看电视吧,年夜饭还有好一会呢。”
                “嗯,叔叔,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再喊我。”
                “好!”看着孙志宇听话懂事的模样,周洲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休息休息吧。”
                孙志宇吐了吐舌头,傻呵呵地笑了,然后立刻跑回沙发上,抱住周跃麟胳膊,殷切又孩子气地问:“杀手成功了吗?”
                “没。”周跃麟平静道。
                “什么?!刺杀失败了?”孙志宇高昂的情绪瞬间冷却了不少,他耷拉着脑袋,撅着嘴,失望地长叹一声,“怎么失败的啊?我都没看见!你倒回去再看一遍吧!”
                “他还没进皇宫呢。”周跃麟笑着刮了一下孙志宇的鼻子,语气里的宠溺与温柔藏不住地溢了出来,“我给你按了暂停。我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吗?”
                “跃麟哥,你真好。”说罢,孙志宇脱掉拖鞋,抱着小腿禅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电视。
                从厨房走出来的林慧茵看见二人亲密的模样,她悄悄扭头,却发现周洲正目睹着这画面。
                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轻松快活,他鲜少见地绷着脸,疑心着周跃麟溢满爱意的眼神和他们亲密的举动,怀疑着这些天林慧茵明里暗里的试探,他总觉得他们三个瞒着自己什么。
                


                
                看着他沉下来的脸,林慧茵连忙笑着走过去,“怎么样,这俩孩子是不是比亲兄弟还亲?”
                周洲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但很快便警惕地看向妻子,“你是不是和他们合伙瞒着我什么?”
                “哪有?”丈夫很少会用这种严肃的口吻对自己说话,林慧茵不由得紧张起来,“你多想了,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现场的气氛焦灼得厉害,这时候厨房的炖锅突然发出了警报,林慧茵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哎呀!白玉蹄花煮好了!”
                说着,她立刻冲进了厨房,然后朝客厅大喊:“志宇,跃麟,你们快来厨房帮我一下!帮我把温在蒸箱里的菜端出去,准备开饭啦!”
                两人关了电视,然后争着冲进厨房,和林慧茵会和。
                周跃麟小心地关了门,低声问道:“妈,怎么样?爸什么态度?”
                林慧茵无奈地白了她这大傻儿子一眼,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傻儿子,你看我刚刚什么反应就应该知道,你爸恐怕没那么好对付。”
                “什么?那怎么办?”
                “依我看,这段时间还是别找机会让他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免得他心理预设还没建立起来,就发现了你们的关系,这样反而让他不能接受。你们的事情,还是等他疑心消了再慢慢想办法告诉他吧。”
                “好。”
                “走,把菜端出去,吃年夜饭吧。”林慧茵端着汤碗,看了一眼孙志宇手里的盘托,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孙志宇也回了一笑,端着盘子往餐厅走去。
                


                
                在林慧茵紧紧有条的安排下,众人将盘托里的菜有序地摆在圆桌上:两道蒸菜,四样爆炒,四个冷盘整整齐齐地围在玻璃转盘边;白玉蹄花、鲍汁海参、红烧甲鱼三样热气腾腾的大菜被摆在转盘内侧,最中央的位置,正好摆了一道红枣鸡汤和一条寓意着年年有余的清蒸鲈鱼;四套精致的餐具摆在椅子前的桌边,每套餐具旁还摆了一小篮子新鲜水果牛奶。
                将菜都摆好,周跃麟迫不及待地拧开转盘的加热按钮,转盘内嵌着的铜圈很快便泛了红,温着上边摆放的菜式。
                这就是周家人忙活了一天的年夜饭了。
                


                
                “老妈,今年这菜也太多了!”周跃麟一边感叹着这巨大的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菜品之丰富,一边数起了桌子上的盘子数量,“一个,两个,三个……加上水果,一共十六道菜,今年也太奢侈了吧?”
                被孩子夸赞,林慧茵幸福又骄傲地扬起嘴角,“那当然了,今年咱们一家人团聚嘛。”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周洲,见他并没有对自己这句“一家人”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便继续往下说,“志宇好多年不回来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们当然要好好准备年夜饭。来,吃饭吧!”
                得了主厨的允准,饭桌上三个馋虫便迫不及待地夹菜吃饭了。
                


                
                “这海参真好吃,妈,你手艺太好了!香糯弹牙,真好吃!”说着,他便毫不顾忌还不知情的父亲,大大方方地给孙志宇夹了一条海参,“你尝尝。”
                周洲这些天很少如此严肃,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周跃麟和孙志宇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模样,还是林慧茵开口解了困境,她抬手笑道,“跃麟,这可是你爸一早起来做的,你可得给你爸也夹一条!”
                周跃麟立刻领会了林慧茵的心意,他做作地“哦”了一声,然后站起身,加了一条海参放进父亲碗里,“老爸辛苦了!”
                周洲脸上僵着的表情渐渐舒展,他夹起碗里的海参,尴尬地应和道:“嗯,真不错,看来我的水平确实比得上大厨了!”说完,他还刻意放声大笑。
                三人见气氛尴尬,便也同他一起假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年夜饭吃到一半,礼花爆开的声音便由远及近地传进屋子里,周跃麟拉开餐厅的落地窗帘,看着窗外五光十色的烟火,满心喜悦地笑了出来,他像着魔一样忘了分寸,走到餐桌旁,抓住孙志宇的手领着他走到窗外。
                “怎么样?好不好看?”
                孙志宇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窗外突然飞来了一只五彩蓝冠的鹦鹉,像是认识这个家一样,它落在了窗前的栏杆上,眨了眨眼睛。
                正当周跃麟准备赶走这只破坏气氛的鹦鹉的时候,它却忽然开口了:“孙志宇!我喜欢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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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1:0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第七十七章 传家宝

                  听见这声音,周洲放下碗筷走出去,他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着这只鸟儿许久才认出这是他养了好久,前段日子刚丢掉的鹦鹉。
                  他正疑惑这鹦鹉是怎么丢掉又是怎么回来的,周跃麟却突然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开始解释起来:“哎呀,这是谁家养的鹦鹉?怎么还认得我们志宇?”他看向孙志宇,嬉皮笑脸地,“看来那家也有个喜欢你的女孩呢!恐怕是天天日思夜想,才教会了这只鹦鹉这句话!不过,你怎么认识她的?”
                  但很显然,他这句解释并没有打消周洲的疑心,反而更加令他疑心。
                  林慧茵看着周洲铁青的脸,提着气走到周跃麟身边,小声提醒道:“这鹦鹉是你爸买的,他教这鹦鹉说话教了好几个月,他认得。”
                  “什么?!”周跃麟震惊地张大了嘴,下巴像是要脱臼了一般。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周跃麟软着脸走到周洲跟前,想要为自己刚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找补,却发现父亲早已经面无表情地进了屋子。
                  周跃麟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孙志宇,却只见他脸上神情严肃又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知道,这一次他必须解释,同时,这也是他向父亲解释的最好机会。
                  他跟着父亲走进餐厅,随后母亲也走了进去。
                  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孙志宇还在阳台外面。
                  孙志宇蹲在帘子后,捂着穿着单薄,不停发抖的身子,无助地蜷缩了起来。
                  里面说的是什么,他听不清,更加没有心思去听,他抱着头,像是又要失去心爱之人一般痛苦地哭出来。
                  难道他们费力去掩饰的秘密,竟然要被一只鹦鹉揭开吗?
                  这时候,刚刚才飞走的鹦鹉又飞了回来,落在了栏杆上,“孙志宇!我喜欢你!我爱你!”
                  


                  
                  鹦鹉啊,你能将这句话原模原样地说一遍,那你能体会这句话里的情意吗?如果不懂,说来何用?如果懂了,又为何要此时将这隐秘的情意宣之于口呢?
                  


                  
                  不知过了多久,林慧茵拉开窗门,握住了孙志宇冰冷的手,“快进来,年夜饭还没吃完呢。”
                  孙志宇回头,用一双浸满了眼泪的眼睛看向林慧茵,点了点头。
                  席间,周跃麟和孙志宇好几次想要开口,却都被周洲冷着脸拦了下来,“要说什么都等吃完年夜饭再说。”
                  沉默地吃完下半场年夜饭,周洲红着眼睛,痛心疾首地看向了孙志宇,林慧茵连忙道:“诶,跃麟,你来陪妈把餐桌收拾一下。”
                  周跃麟看了一眼父亲,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刚刚被冷风吹得身体冰冷,到现在全身都还在发抖的孙志宇,纠结着还是答应了:“好。”
                  周洲攥着右手,沉着脸站了起来,“志宇,你跟我去客厅,我有话要对你说。”
                  


                  
                  孙志宇沉默了好一会,身体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像是凉意沁了全身,又像是害怕周洲会反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几乎快要哭了。
                  看着孙志宇伤心无助的模样,周跃麟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放下碗,走到孙志宇身边,却被林慧茵拉开,“跃麟,你爸知道该怎么办。”
                  周跃麟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然后端着盘子,一边惴惴不安地回头看父亲和孙志宇,一边进退两难地走进厨房。
                  孙志宇站了起来,低着头随周洲走了出去。
                  周洲沉默地走到了半环形沙发中央,坐了下去。孙志宇则因为愧疚和恐惧,不敢面对周洲,更不敢靠近他,于是站在他对面,隔了好几米远,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等待被处刑的犯人一样。
                  其实他也并不是真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即便走的是很少有人会走的那条路,他依然认为他的人格与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周洲将他视作亲生儿子,他却和他另一个儿子周跃麟相爱缠绵,这实在让他感觉无颜面对周洲。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脸上涂满了红白颜料的小丑,一点点暴露在舞台的灯光下。
                  或许在这之前,他滑稽的面目还能和这些丑陋不堪的真相一起隐藏;可如今,真相大白,这让他更觉得自己滑稽、可笑又可怜。
                  他小心翼翼、试探着抬起眼睛,瞥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在对视上他凌厉的目光那一瞬间,又心虚地低下头。
                  


                  
                  看着他自责的目光,周洲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孙志宇试探性地抬起眼睛,瞥了自己一眼,周洲才开口:“和跃麟,真是那种关系?”
                  孙志宇愣了好一会,本想以“朋友关系”搪塞过去,一张口却还是顺遂本心说了实话:“抱歉,叔叔。”
                  这声抱歉,几乎等同于承认。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就连等在厨房里的母子都有些着急了。
                  孙志宇攥紧了手,掰着手指,发出嘎吱的声响,想要开口却怎么也壮不起胆子,于是只能发出一声声带着微弱哭声的遗憾叹息。
                  周洲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脚下的台阶,看着自己握着拳头的右手,思虑了很久还是站起身走到了孙志宇身边。
                  “陪叔叔出去走走吧。”不等孙志宇跟上,周洲便已经走到了门前。
                  孙志宇急忙跟上周洲,僵着身子站到了他身边,和他并肩同行。
                  


                  
                  两人走到了楼下花坛边,周洲扶着腿坐了下来,“你和跃麟,”他看了一眼孙志宇,看见他满脸是泪,声音也软和了许多,“就真的这么爱对方吗?”
                  孙志宇并没有回避,尽管情绪崩溃,他还是点了点头,“是,我们说过,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周洲轻笑了一声,像是对他们这样的年轻人不通世事的天真的否定,“小孩子都这样,一身的热血,可你是否真的认真思虑了一遍呢?就算我和慧茵同意了,你们未来的日子就能一帆风顺了吗?”
                  周洲抬起左手,摆了摆手腕,示意让孙志宇走到跟前。
                  孙志宇照做了,周洲抓住他的手,“孩子,一辈子太长了,你怎么能确定你们的热血能被所谓的‘爱’燃烧一辈子呢?”
                  孙志宇懵懂地摇了摇头,周洲继续道:“真的在一起了,你知道你们会承受多少压力吗?九十年代初,我的大学同学里出了一个和你们一样的男生。他曾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但是,在一次面向全校师生的讲话中,他却突然提起同性恋平权的话题。他的疯狂举动震惊了整个学校,于是他被学校领导约谈、被同学嘲笑、被整个学校歧视……后来,他被劝退了。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他了。直到六年后,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中,听知情者提起,我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的表情和眼神忽而变得严肃而悲悯,“所有人都说,他是承受不了压力自杀了。他们笑他,笑他太脆弱、太没用了。他们说,同性恋的骨头都是软的;他们说,同性恋的血液里流的都是艾滋病毒。不要觉得九十年代离你们很远——你真的以为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好了很多吗?如果真的从本质上发生了改变,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公开道歉呢?你们现在可以不在乎工作是否顺利;可以不在乎朋友是否会因为你们的异常远离你们;可以靠着这样的热血抵抗他人的伤害——可是等五年、十年,再不济,等二十年,感情淡了呢?等热血冷了呢?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会责怪对方耽误了自己的工作晋升,责怪对方害自己失去了朋友,责怪这段感情让你们偏离了正常的社交轨道……孩子,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样的现实问题,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叔叔,您看,”孙志宇脱下外套,掀开袖子,“我的骨头是硬的,我的血液也是干净的。我不怕社会的压力,我和跃麟,更不是一时热血沸腾才昏了头脑要和对方在一起——我们分开了很久,我坚信,我们的感情已经从滚滚潮水变成了涓涓细流。我们的朋友,不会因为我们的感情就歧视、嘲笑我们;我们也在不停地提升自己,我相信,等爬上了足够的高度,我们所处的圈层会大有不同,正因此,我坚信我们的取向同样不会给我们的工作、社交带来任何影响。至于您和阿姨,我很感激你们,是你们给了我从前不曾拥有的父母的爱。说一句不知轻重的话,在我的心中,我早就把你们当做了我的父母。无论是否能和跃麟走到一起,我都会和他一起陪着您和阿姨到老,我们会承欢膝下,悉心奉养您和阿姨。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看着孙志宇认真的模样,周洲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见他腿脚不便的模样,孙志宇连忙上前扶住了他,“小心。”
                  “你和跃麟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在和你谈心之前,我和跃麟已经交流过了——他向我保证,他会一辈子和你互相扶持,平安到老。”
                  从周洲的口中得知了周跃麟的心意,孙志宇幸福地笑了,怕周洲反感,他低下头收敛了笑意。
                  看着他乐在其中的天真模样,周洲叹了口气,继续道:“既然,你们都坚信彼此会珍惜对方,也坚信自己能走到更高的阶层,那我也没什么好叮嘱的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要是阻止,到最后也只会两败俱伤。只是,以后的路,不管是顺利还是艰难,都得靠你们自己去走了,你真的准备好了吗?不害怕吗?”
                  见周洲的态度转变了,孙志宇喜笑颜开地抬起头,他看着周洲,脸色和眼神都变得不似同龄人一般明亮而璀璨,像是能照亮这冬日黑夜里的寒冷黑暗一样的暖光,温柔动人。他认真地点头,道:“我不怕。”
                  周洲点了点头,抬起了一直紧握的右拳。孙志宇闭紧了眼睛,准备接受敲打,他的左手手腕却突然被一只粗粝的手轻轻抓住,孙志宇睁开眼,见男人的右拳悬在自己左手掌心之上,他不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了什么意义,于是愣愣地不动。中年男人慢慢张开拳头,一块温润的玉石从男人的手心落进了自己的左手掌上,一条黄色流苏从玉石的头部开始散开,轻轻柔柔地缠在了孙志宇的手指上。
                  “叔叔……”
                  男人温柔地看着这枚玉佩,拉着孙志宇的手腕,带着他往楼上走。
                  “这是阿妈交给我的。她曾经跟我说,要我把这玉石交给周家儿女的另一半手里。阿妈临走前拉着慧茵的手,交代道,一定要把这个玉佩交给跃麟的妻子,把这枚玉佩一代代传下去。刚刚在楼上,慧茵把它还给了我,她说,对我不起,这玉佩她怕是传不下去了,要我收回去。”
                  孙志宇连忙推辞,想要将玉佩归还,却被男人拽紧了手,“收下吧,其实我想,如果阿妈真的在天有灵,知道了跃麟瞩意的人是你,她也会同意的。周家祖上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这枚玉佩也不贵重,但这是周家人对另一半的心意。周家人从来都是,一辈子只会一心一意对一个人,这枚玉佩传了六代,从没有在同辈分的人里头易主过——这也是我对你的期望。”
                  “谢谢你,爸……”一时情急,孙志宇竟然忘了分寸,他连忙改口道,“不,叔叔。”
                  “没关系,就这么喊吧,跃麟的伴侣,也算是周家人了,就喊爸爸吧。”
                  “谢谢……爸。”孙志宇握紧了玉佩,幸福地笑了出来。
                  


                  
                  来到家门前,周洲推开门,一开门便撞见了周跃麟。
                  他守在门后,刚看见父亲,他便焦急地瞪大了眼睛去看父亲的手心。周洲笑道:“别看了,不在我这里了。”
                  周跃麟鼓着嘴,挠了挠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母亲,“什么意思?”
                  这时,孙志宇走了进来,站到周跃麟旁边,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幸福地展开手,把握在手心里的玉佩小心翼翼地亮到周跃麟眼前。周跃麟这才明白,父亲原来已经将这玉佩交给自己心爱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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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人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1:05:11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第七十八章 结局前篇




                    在外面坐立难安地撑到了凌晨,终于算是守完了岁,孙志宇长长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进了卧室。
                    


                    
                    一进卧室,他像是将身上的包袱全部丢掉了一样忽然轻松愉悦起来,他笑着抱住周跃麟,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然后高高兴兴地往脖子上戴了玉佩。玉石和流苏落在胸膛,温润的玉石和他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孙志宇凑到周跃麟跟前问:“好不好看?”
                    看着孙志宇喜出望外,单纯无暇的模样,周跃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看着孙志宇满脸荡漾的幸福烂漫,伸手摩挲着他上扬的眉峰,痴醉地点了点头:“好看。”说着,他的手慢慢下滑,落在孙志宇胸前,他捏住孙志宇胸前的那束流苏,轻轻在他胸前裸露在外的皮肉上刮擦,“你以后就一直戴着吧,很适合你。”
                    “会不会太招摇啊?”孙志宇倚在周跃麟怀里,心怀期待又满心忐忑道,“虽然我得到了爸妈的认可,可终究在他们眼里,我并不是他们最满意的你的伴侣人选,如果一直戴着,爸妈恐怕会觉得不舒服。”
                    周跃麟噗嗤笑了一声,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将他抱进怀里,吻着他的脸颊,宠溺道:“你都喊爸妈了,还不够招摇啊?小傻瓜,他们既然把玉佩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东西了,戴上吧。”
                    孙志宇幸福地笑了笑,在周跃麟怀里点头,随后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孙志宇靠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周跃麟觉得他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他伸出手去抚摸孙志宇的头发,骨骼分明,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穿过孙志宇柔软的头发,指甲轻轻刮过孙志宇的皮肉,引得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干嘛挠我痒?”孙志宇笑着问。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周跃麟笑着回道。他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便想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你要是还不困的话,我跟你说个事。”
                    孙志宇扬起头,看着周跃麟认真的表情,他眨了眨眼睛,“你说吧。”
                    “关于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呢?婚礼,还有你的学业,至少,这几件事要在这两年里完成。”
                    “我想重新考研,还是原来的学校。婚礼的话,我也想在明年过年前办了,我们两个男人,也不用拘泥于传统的礼节了,什么订婚仪式,什么黄道吉日,我觉得都不用考虑,一场婚礼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至于婚礼的嘉宾,就爸妈,还有几个同学、朋友就行。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伙都能接受的事情,真要请什么亲戚,只怕他们接受不了,反而会扫了你的兴。”
                    “那你的爸妈呢?你……”说到这里,周跃麟便没再说了。
                    事实上,他是不愿意请他们来的,可他还是要尊重一下孙志宇的想法,便主动问了。
                    “不请了吧,我……我爸妈身体不好,请他们来,他们生气对身体不好;何况,他们根本不会接受我和你在一起。”
                    “嗯,我尊重你的决定。只是,就这么几个人,会不会太冷清了?”
                    “没事,”孙志宇笑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像是揉散了的七彩砂,绚烂缤纷,笑声清脆好听,他握住周跃麟的手,将自己的脸埋进周跃麟的手心,闭上了眼睛,“有你在,我觉得就够温暖了。”
                    “只要你满意,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那婚礼你想去哪里办呢?国外,还是三亚,或者其他地方,还是就在C市?我都可以。”
                    “就在C市吧,要是去外地办,太招摇了。”
                    “招摇怎么了?我们俩结婚,就是要招摇,我们谁都不欠,凭什么要躲躲藏藏?”
                    孙志宇下拉的嘴角一点点幸福地上扬,他扭过脖子,闭上眼睛亲吻爱人的胸膛,“谢谢你,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周跃麟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笑得如同弯月一般的眼睛温情地凝视着孙志宇,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早上,孙志宇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从房间走出来,看了一眼手表,却发现已经九点半了,他连忙抹了一把脸,走到廊道口,却见众人正坐在客厅,他坐到周跃麟身边,低声问:“你怎么不喊我起床?”
                    “我妈不让我喊的,你以为我想起床吗?我一大早困得要命还得起床做饭!”周跃麟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你自己看,我的黑眼圈,跟熊猫一样!”
                    孙志宇看向周跃麟手指的位置,的确看见他眼周黑了一大圈,他压低声音,捏住周跃麟的脸颊肉,忍俊不禁道:“你怎么现原形了?等会跟我一起去动物园,我跟他们说一声,有个大熊猫跑出来了!”
                    周跃麟不怀好意地扯了扯嘴角,抓住孙志宇的手腕,威胁道,“大熊猫是吧?我进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岂不是要守寡,成了鳏夫?”
                    “没事,你放心!”孙志宇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你就快去吧,哈哈哈!”
                    第一次见识到了孙志宇隐藏了多年的玩心和他奇怪的笑点,周跃麟又惊又喜,他抓住孙志宇的手腕,上下摇晃,笑眯眯道:“那你得陪我,你看,你这样像不像个招财猫?咱俩一起进动物园,夫妻……嗯不对,夫夫档口。”
                    “那咱们快去找管理员报道。”孙志宇笑着将头歪进周跃麟怀里,坐在对面的林慧茵却突然开口了:“志宇,起来了就吃一点早餐吧,早饭我给你温在餐桌上了。”
                    听见林慧茵严肃的声音,孙志宇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瞬间正襟危坐起来,他结结巴巴道:“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他立刻推开周跃麟,踉踉跄跄地跑向餐厅。
                    看着他这乖驯的模样,周跃麟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受气小媳妇。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幸福地笑了出来。
                    从前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如今竟然真的成了他的伴侣、男友,成了周家的一份子。
                    这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孙志宇走到餐桌前,从蒸锅里取出温热的盘子,拿起筷子,一言不发,低着头往嘴里塞东西。这时候,林慧茵却不声不响地坐到了孙志宇对面,直到他注意到眼前的阴影,抬眼看去,才发现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他连忙将嘴边的食物咽下,放下筷子,懵懂局促地看着眼前这个理应被自己称作母亲的人,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只能用一双像是被水浸了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被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盯着,林慧茵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局促,作为长辈的她也有一点紧张了,她笑了笑,“你不用紧张,就当我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和我的儿子说话吧。”孙志宇点了点头,林慧茵这才敢继续说下去,“你的情况,我有一些了解。你不用那么在乎我和周洲的眼光,你们是年轻人,你们的相处方式自然和我们不同。其实,看你和跃麟这么亲密的模样,我并不会觉得不适,反而很高兴。作为一个母亲,我并不需要跃麟能成什么大器或是社会的栋梁,只要他能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现在,虽然他走了我和他父亲都没有料想到的那条路,但是我知道,他很开心,既然这样,我觉得就够了。我相信,这是他的父亲也同样期待的。”
                    本来打算矜持谦卑一点,孙志宇却在鬼使神差之下平静地点了头,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惭愧地吐了吐舌头。看着他同样认真坚定的模样,林慧茵庆幸地笑了,她抱着双臂搭在桌面上,转了转眼睛,在脑子里演绎着接下来的场景,试图用一种不会伤害到孙志宇的方式将她的想法表达出来。
                    感受到林慧茵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讲,却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孙志宇主动开口道:“阿姨,您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斟酌用词。”
                    林慧茵歉笑一声,表情忽然之间变得坚毅,“志宇,关于你的事情,阿姨知道一些。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也很上进的孩子,两年前骤然退学,你肯定心怀不甘。所以我昨天晚上和周洲商量好了,我们会支持你重新考取研究生,至于你父亲的护理费用,我们会替你承担,你不需要考虑钱的问题,也不用觉得难堪,有这样困窘的家庭和父母、复杂的人际关系,并不是你的错。你需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地把书读完,过好自己的人生。
                    “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们——既然你已经和跃麟走到一起了,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所以,你就当这些是我们作为父母为自己的孩子做的,知道吗?”
                    孙志宇愣愣地看着林慧茵,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竟然盈满了热泪,他笑着用手背去擦拭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看着眼前模糊的画面,孙志宇感觉有一些恍惚。他看见林慧茵向自己递来一张纸巾,轻轻地替自己擦掉眼泪;他想起周洲慈善亲和的目光,想起他亲手将玉佩交给自己时坚定的表情。
                    这些温暖都是他这二十多年看见其他人拥有,因此渴望自己能得到的。他感觉,自己追求了这么多年的父母之爱,好像突然之间就有了着落。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谢谢你们。”孙志宇不停点头,一张又一张地从林慧茵手里接过纸巾,羞愧难当地用揉皱了的纸巾胡乱擦脸。
                    


                    
                    这时,周跃麟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温柔地抱住孙志宇,“志宇,去吧——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和未来吧。你是天上的星星,不应该被埋没在沙堆里。我们一家都支持你去追求更优秀的自己。”
                    听着爱人温暖的安抚,孙志宇瞬间泪崩,他抱着周跃麟哽咽地大哭,“谢谢你,跃麟,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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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1:06:25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第七十九章 正文结局




                      在周家热热闹闹地过完了年,孙志宇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不过这样快乐的时光却很短暂,很快,新年便过去了,周跃麟到了返校的日子,送他回学校的那天,周洲一大早便拉着二人起了床,他说,他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他们。
                      “什么礼物?”周跃麟不禁好奇地问。
                      不过周洲并没有告诉他,只说等他们回了G市就知道了。
                      但周跃麟哪里等得了那么久?于是他便急不可耐地扭头看向母亲,焦急地问:“妈,爸要送我们什么礼物?”
                      林慧茵也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他之前并没有告诉我。”
                      这让周跃麟更加好奇兴奋了,连老妈都不知道的礼物,到底会是什么呢?他连忙拖着行李箱,拉上孙志宇的胳膊往外走:“快!”
                      “儿大不中留,这小子,娶了‘媳妇’忘了爹娘了!”看着周跃麟激动兴奋地拉着孙志宇的模样,林慧茵摇了摇头感慨道,随后她转过身,看向丈夫,好奇地问道,“不过我也很好奇,你送给他们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丈夫也并没有回答她,还将食指竖在唇前,神秘地“嘘”了一声。
                      


                      
                      车子开到了G市服务区,周跃麟停车休息了一会,他打开手机,却看见爸爸的好友张友元给自己发了微信:“好侄子,来了G市来叔叔家吃一顿家常便饭。”一看时间,竟然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了。
                      “好的,谢谢叔叔!”周跃麟连忙回复。
                      当晚八点半,周跃麟开车来了张友元家所在的小区,他将车子停在小区内的大停车场上,领着孙志宇往张友元家走,却在楼下碰见了买菜回家的张友元。
                      “哟,好巧!我刚好买菜回家,你就到了!来,走吧。”张友元将手袋交给周跃麟,“回家,我给你们打边炉,我老妈在老家养的土鸡,我今天下午就拿瓦罉炖上了!”
                      说完,不等周跃麟介绍站在旁边的孙志宇,他就拉上了周跃麟的手,拽着他往家走。
                      被张友元的热情惊到了,周跃麟手忙脚乱地将右手拎着的手袋移到左手上,然后不顾孙志宇的反对,拽着他的手跟上了张友元。
                      一打开门,周跃麟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夹杂着药材香的鸡油味,他吸了口气,然后享受地吐出来,称赞道:“好香啊,叔叔,你做的药膳我们一家都喜欢吃,我来之前,爸妈一直念叨,等我下次回家一定载爸妈来一趟,让他们再尝尝您做的菜!”
                      张友元被吹捧得找不着方向,他笑得仰起了头,拍着周跃麟的后背,得意道:“好、好、好!下回你们来,我给你们做山药花胶枸杞鸡汤,还有冰糖猪肚炖板栗、椰子排骨鸡、党参枸杞百合乌鸡汤,还有还有,我最近学了几道淮扬菜,前几天我还给阿爸阿妈做了清蒸狮子头,他们都喜欢得不行!”
                      张友元一提起做菜便开始滔滔不绝,他兴致正盛,周跃麟连忙压了下来,他抬起手打断了张友元,笑嘻嘻道:“叔叔,我们都知道您的手艺,不过,我和朋友一早就上了路,现在肚子都快饿瘪了,我们赶紧吃饭吧!”周跃麟噘着嘴,揉着肚子,嘟嘟囔囔道:“等吃饭的时候,您再慢慢和我们说您的厨艺心得,好不好?你看我们一天没吃饭,饿得都没心情听您说您的厨艺了!”
                      


                      
                      虽然知道周跃麟是在吹捧自己,但是他这些马屁,自己还是很受用的,于是张友元便大方地笑道:“好嘅,好嘅!快啲上台,我哋打边炉!”
                      


                      
                      众人围在热气腾腾的瓦罉边,席间,不知聊到了什么,张友元突然想起来老朋友的嘱托,从手里拿出一串钥匙,交给周跃麟。
                      “跃麟,周哥说你要和朋友一起暂住在G市,我就想我刚好有一套房子是在你们学校附近的,两室一厅。对了,还有一个大书房。客厅朝南,有个大落地窗,房子有七十多平米。这房子我平时租给别人都是四千块朝上的,看你们年轻人不容易,再加上你爸爸是我好朋友,我就免费给你们住。不过要好好读书,千万不能松懈了!知道了吧?”
                      一来就收到这么大的礼,周跃麟喜不自胜,一块沾着花胶南瓜糊的鸡腿便被自己一不小心整个丢进了嘴里,他被烫得连忙吹气,刚伸出去要接钥匙的手又赶快收了回来,他捂着嘴揉了揉腮帮子,将嘴里的鸡肉吞下后,又连忙喝了一口孙志宇递过去的凉水,“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知道烫还吃这么快。”孙志宇嗔怪道。
                      孙志宇一开口,张友元便注意到了他。他抬起手仔细回忆,却记不起来这个年轻人是谁了,于是他便猜出这个人就是周洲所说的那位年纪相仿的朋友了,“小年轻,你是那个要陪跃麟在G市生活一段时间的,朋友吗?”
                      “是。”孙志宇平静地回答。
                      “好啊,”张友元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他赞许道,“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刚好我那房子是两室一厅的,两个房间你们一人一间,太巧了!哈哈哈!吃完饭在我这里住一晚,明天早上我带你们去看房子!”
                      “好!”周跃麟开心地笑着,然后瓦罉里捞出一只新鲜弹牙的鲍鱼,放进孙志宇碗里。
                      原来,这就是老爸要送给他的礼物。
                      饭后,张友元极尽地主之谊,主动替二人打扫起房间。
                      原本周跃麟是要和孙志宇一起打扫房间的,可张友元偏不让,还说什么不让他打扫房间就是看不起他,觉得他老了、累不动了,这弄得二人哭笑不得,只能把打扫房间的任务交给这样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
                      不过,张友元动作倒是迅速利落得很,不过半小时,他便一边握着扫把,一边捶着腰间盘走出来了。
                      刚打算去另一间房间打扫,可张友元刚打开客房门,正准备回头去拿扫帚的时候,却无意间在孙志宇身上看见了什么,诧异片刻后,他皱起眉头,转了转眼珠,随后会心一笑,带上了客房门。
                      他笑着对孙志宇说:“哟,这客房太乱了,打扫起来要费不少劲,小年轻啊,要不,你就委屈一晚,和跃麟睡一块吧?”
                      没等孙志宇回答,周跃麟便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昂起头,自得道:“不委屈!那叔叔晚安!”
                      “晚安!”
                      ……
                      进了卧室,周跃麟便连忙关上门,他搂住孙志宇的腰,将他一把拉上床,抱着他的身体左摇右晃,亢奋得不得了。孙志宇被他惹得困意全无,不耐烦道:“干嘛这么好动?”
                      周跃麟得意道:“从今以后,咱俩再也不用分开咯!”
                      “……小孩子,长不大。”孙志宇无奈地吐槽。
                      周跃麟吐了吐舌头,“略,我就是小孩子!”
                      一直自得其乐地拉着他的手玩了好几个小时,周跃麟才肯放过睡眼惺忪的孙志宇。孙志宇困倦得打哈欠,看着亢奋的周跃麟,他唉声叹气地求饶道:“你放过我吧,老公,我困死了。”
                      


                      
                      听见被自己摆在心尖尖上的人儿这么亲昵又自然地喊自己最想听到的称呼,周跃麟感觉心房里盛着的幸福都快要溢出来了,他得意地扬起嘴角,点了点头,“睡吧。”
                      “嗯,我睡了。”
                      看着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周跃麟想起了这些年的种种艰难险阻,他笑着抚摸熟睡中的孙志宇的头发,认真而幸福道:“志宇,能再次遇见你,和你在一起,真的太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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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人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1:07:39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番外1 阿涵(一)
                        一九九零年九月十日。
                        “阿姐,梁老师来了!”十四岁的弟弟章涵悄悄地替章梅守在院子里那个破败了的竹栅栏之后,看见那个带着亮色的镀银镜框的女人,他立刻跑到猪圈里去喊姐姐,“阿妈不在,你快去吧。”
                        “好!”章梅脸上真挚的感激和兴奋一闪而过,但很快消失不见,变成了讨好一般的微笑,“谢谢你,阿涵,等阿姐考上了大学,阿姐带你一起去大城市!”
                        “好!我要去北京,去上海,看上海滩,我在王叔家的电视上看见,上海好漂亮,好多好多高楼!”章涵兴奋地用贫瘠的字眼描绘着脑海中的画面,谈到这些,他的眼睛都发了亮,“对了,我听讲广东那边有个城市,叫做深圳,和香港离得好近啊,听去过深圳的同学说,那边好漂亮,好多人,大家都在努力工作,站在深圳河边,可以看见对面的香港,香港那边全是高楼……”
                        高谈阔论起这些不着边际的物事,章涵很是兴奋,这样的热情也感染了站在一边听他讲述的章梅。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去大城市,成了隐埋在章梅心中的期许。
                        “章梅,来,老师今天要给你讲一首诗,还有一些英语单词。”梁老师笑着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枯黄色的牛皮纸封面笔记本,引着章梅去厨房那堵黑黢黢的土墙后,坐在矮木凳上,将书本放在木桌上,仔细地打开了笔记的封面。
                        

                        
                        那木凳和木桌,是章涵亲自用他从爸妈那里偷来的木材搭建的。
                        

                        
                        “老师今天要讲的呢,是语文和英语。”梁老师熟稔地将笔记翻到第四十五页,“这首诗,是孟郊写的。”
                        顺着梁老师粗砺但干净的手指,章梅看见那枯黄的纸张上,清晰地用黑色钢笔写上了干净整齐的三排字:
                        登科后 孟郊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首诗的意思是,以前在生活上的困顿,还有思想上的局限都再不值一提了;如今金榜题名,郁结的闷气已如风吹云散,心上真有说不尽的畅快,真想拥抱一下这大自然。我策马奔驰在长安道上,今日的马步格外飞快,一天不到,我便看尽了长安的繁花。”梁老师清脆干净的声音响起,她脸上挂着淡淡的温柔的笑容。
                        听着梁老师向自己叙述的孟郊的人生,章梅不由得心生艳羡,她仰着头,透过碎裂了的屋檐看向天空,心也随着视线一同飞上了无边的宇宙,梁老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的心思拽了回来,微笑道:“这是诗人孟郊三次参加科考,终于登科,成为进士之后写的诗。他认为,自此之后,他从前困顿潦倒的人生便是过去式了。”
                        

                        
                        听着这相似的经历,章梅似乎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她叹了口气,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变得开朗阳光,“那我考上大学后,是不是也和从前的人生一刀两断了?”
                        

                        
                        看着章梅志向高远的模样,梁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没告诉章梅,大学远远不是终点,哪怕读了大学,也不过是她重新踏入了社会的另一个圈层,并在那个圈层的底端重新开始挣扎,由此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她微笑着点头,笑着抚摸章梅头顶还沾了家畜毛发的头发,替她择去杂毛,捋顺头发。
                        “太好了!老师,我听阿涵说,北京、上海,还有深圳,那些地方可大了,可漂亮了,那我读了大学是不是就能去看北京上海,去看深圳香港了呢?”
                        梁老师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她一点点拉下颤抖着的嘴角,别过头,点了点头,“是啊,读了大学,就能走出去了。”
                        “老师,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上海是什么样的?”她拉着梁老师的衣角,眼里闪出了光。
                        

                        
                        梁老师回过头,抱住了章梅,温柔地笑着和她介绍起自己记忆中的上海,跟她讲起了十里洋场,讲起了繁华的南京路,讲起了各地各国的商人旅客,讲起了苏州河……
                        她讲,上海的晚上比白天还要漂亮,璀璨的灯光照亮了宽敞的大路,照亮了洋建筑,照亮了每个人土灰的脸庞,照亮了这个城市每个灰暗的角落……
                        这些,都是身处在大山里的章梅无法想象的。
                        

                        
                        ……
                        “阿姐,阿爸阿妈回来了!”在竹栅栏内守着的章涵看见父母扛着锄头走向院子,连忙跑到厨房后给章梅打报告。
                        “梁老师,您快回去吧,我爸妈回来了,谢谢您!”
                        梁老师拉上布包的拉链,却将那本笔记留给了章梅,像往常她将那些书留给她一样。
                        看着那本陈旧的笔记,章梅了然于胸地点头,“我知道您的意思,我会好好读书的。”
                        

                        
                        梁老师站起身,从厨房后的竹门后走出去,却刚好碰上了章启刚,就是这个家的长子。
                        看见梁老师,他立刻扭头朝大门处喊道:“阿爸阿妈!你们快来啊,我看见章梅在厨房后面的拐拐里偷偷读书!阿爸阿妈!”
                        听见这话,章梅母亲立刻赶了过来,她粗暴地推走梁老师,从后门冲进院子里,却正好碰上了章梅和章涵姐弟。
                        “好啊,你个小贱坯子,老娘让你不要读书,你就给我偷偷读!你这个贱坯子!”她生气极了,揪住章梅的耳朵,狠狠地拧住,这样粗暴的动作让章梅疼得哭了出来。
                        “阿妈,疼……疼……”章梅哭得伤心,那个女人却没有一丝的怜悯,她夺走章梅藏在身后的那本笔记,“这是什么?好啊,”她翻看着这笔记,嗤之以鼻道,“女孩家家的,看什么书?看什么书?我和你阿爸给你费心找好娘家,你在这里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阿妈……”章涵见姐姐疼得难受,便上来给她求饶,却被女人一把推开,她指着章涵,怒斥道:“你给老娘闭嘴!小兔崽子,我就说你怎么拿着一堆木头在后院捣鼓,原来是搞这个的!你给我滚回屋里头!我等会跟你算账!”说罢,她气喘吁吁地扭头看向搭在墙边的木桌木凳,一脚将这些东西踩碎。
                        看着自己心爱的东西被踩碎,章涵冲上去,抱住那些残骸,很伤心地哭了起来,章梅却并没有闹,也没有哭了,她平静地看着那些碎掉的木头板,仿佛看见了自己破碎的人生。
                        听见了里头吵闹的梁老师不放心,又折返回来,走到后院门口,刚打开竹门,她便看见了章梅一双盈满了泪水,通红的眼睛。
                        她刚想踏进去,章梅便卑微地,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朝她摇了摇头。
                        不要进来。
                        领会了章梅的心思,梁老师点了点头,她用嘴型告诉章梅,“我下次再来。”
                        

                        
                        很久,章梅也没有回应,直到梁老师转身的那一瞬间,她才朝着梁老师点了点头。
                        

                        
                        看着她坚强不折的模样,梁老师欣慰又心酸地笑了出来,她擦掉眼泪,捂着嘴,哭着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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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1: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番外2 阿涵(二)




                          那天晚上,章梅的父母不顾她的反对,将梁老师给她的书一本本搜了出来,他们拿着荆条,一边抽打章梅的胳膊、大腿,一边逼哭得快要窒息的她说出她那些书到底藏在哪里,在父母的严刑逼供之下,章梅不得已只得将藏在厨房里、茅厕旁、猪圈里……藏在家中每个角落的书找了出来,交到他们的手中。
                          “就这些了?”女人举起带着倒刺的荆条,逼问道。
                          “就这些了。”章梅胆怯地缩着脖子承认道。
                          女人将书丢进麻袋里,拎着麻袋往外走。看着那沉甸甸的麻袋,想起那些都是自己和梁老师的心血,章梅心碎又愤怒,看着母亲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凌厉而冰冷,她怒视着女人,咬紧了牙,发誓要让他们都后悔今天的决定。
                          看见了她的怒火和不甘心,父亲握住她的手臂,指责道:“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读那么些个书有啥用嘛?啊?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能让你读完初中都是我们对你仁慈了!你瞧瞧隔壁家的柳儿,读完小学就去打工了,前两年嫁了人。还有你刘叔叔家的儿子,小学都没读完,不也一样打拼出了名堂?读书没得什么用,你明白不?”章梅扭过头,试图用缓和一些的眼神去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却怎么也隐藏不了眼神里的恨意,男人皱眉道,“你也别这样看着我,我和你妈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过两天,孙家人要来咱们家,你到时候可得好好侍奉两个老人家,听明白了不?”
                          章梅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竟然在恐惧和无助的驱使之下点了头。
                          “这样才对嘛!别哭了,快去睡觉吧!”
                          说罢,男人心虚地走了出去。这时,躲在一边的章涵从桌子底下钻了上来,朦胧的黑夜里,他的眼睛像是闪着光的星星,他小声喊道:“姐!你快来,我把你的书藏起来了!”
                          听见这话,章梅立刻恢复了一些精神,她跑到桌子底下,握住章涵的胳膊,和他在桌子下小声地交流:“你怎么把书藏起来了?你不怕爸妈揍你嘛?”
                          章涵笑嘻嘻道:“不怕,你不说,我不说,爸妈不会知道的。这些都是我偷偷替你藏起来的,这些天,梁老师暂时不来,你要想看书就去猪圈的墙角里——靠近大门那个,你翻开杂草和砖头,我把书藏在那里,你看的时候小心些,别叫爸妈晓得了。”
                          看着章涵单纯地为自己着想的模样,章梅便觉得这个家好歹还有个真心对自己的人了,她幸福地笑了出来,抱住章涵,“谢谢你,阿涵。”
                          “没事!”
                          


                          
                          这时,门外突然闪起了火光,章梅想起什么事,她连忙从桌子底下爬出去,却看见爸妈正在院子里点火燃烧自己心爱的书纸……
                          尽管知道这些书籍和笔记不再属于自己,可她还是难以接受这一切,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觉得眼前这一切太过荒诞可怕。她捂着头,两颗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母亲扭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突然疯狂又痛苦地大叫出来:“啊!啊!啊——啊!”
                          痛苦的嘶喊划破了天际,不停在院子里回荡,直到章梅疲乏不堪地睡下之后,仿佛还一直在这里不停回旋徘徊。
                          


                          
                          三天后,父母为章梅找的对象来了她家,那天傍晚,章梅一个人拿着书,悄悄躲在猪圈的角落,她借着屋子里散出的一丝微光,心疼地看着书上的每一个字,用手指抚摸书页上的浅浅沟壑,仿佛在欣赏那些用钢笔刻下的娟秀字迹。
                          母亲一反常态,温柔地寻找她,轻声细语地唤着她的乳名,“梅梅,梅梅!阿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糖大枣炖鸡蛋,你快出来吃晚饭咯,孙家人来咯!”
                          听见这个女人的声音,章梅仿佛着了魔一般失了智,她瞪大了双眼,龃龉的牙齿颤抖着挤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血红的眼睛里像是要滴出血。
                          “孙家人来咯,亲家来咯!梅梅,还不快出来见一见孙家人?”
                          “这丫头,不听话……”女人有些不耐烦了,她抱歉地朝着孙爱国和他的父母笑了笑,然后领着他们去餐桌上去,“亲家公,亲家母,咱们先吃饭吧,那丫头怕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孙爱国看了一眼女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转过身,正好撞见了章涵的目光。
                          章涵小心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往门外走。
                          他走到门外,章涵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小声地“嘘”了一声,“你别出声,我带你去见我姐姐。”
                          孙爱国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章涵拽着孙爱国的胳膊,领着他往院子拐角走去,“你是我姐姐的丈夫吗?”
                          “现在不是,不过以后肯定会是的。”孙爱国笑着回答。
                          “你会对我姐姐好吗?”
                          孙爱国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其实他在来之前就对章梅的情况有一些了解了,他并不觉得这个女人和她的父母所说的一样不听话、桀骜不驯,他反而认为,这样的女人才像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看着面色担忧的章涵,认真地点了点头。
                          章涵松了口气,“那就好,跟我走吧。”说罢,他带着孙爱国走向猪圈笼外,然后轻声朝里面喊道:“姐,你出来吧,那个人,我替你试探过咯!”
                          里头传出一阵身体挤压干草发出的窸窣声响,很快,孙爱国便看见一个瘦弱的背影在黑暗中站了起来,她理了理头上的杂草和毛发,转过了身,双眼含泪却眼神坚毅地看向站在笼外愣愣地望着她的男人。
                          章涵很识相地离开了,章梅迈开腿,却因为双腿发麻差点踉跄地摔倒。
                          孙爱国连忙推开圈门,走进去扶起她。
                          


                          
                          二人走到门外,互相搀扶着,沿着院子门前的小路走到了河边的柳树下。
                          章梅背对着男人,手忙脚乱地理着头发和身上的衣服,紧张却并不卑微地问道:“你就是,我爸妈给我找的……人吗?”
                          男人点了点头,却忘了章梅的眼神并不在自己身上,直到女人回过头,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才想起他刚刚的答案并没有被女人知晓,于是又连忙点头答到:“嗯。”
                          “我们会结婚吗?”章梅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有些害怕,也像是有些向往。
                          “应该会吧,你愿意吗?”
                          章梅很久没有回应,男人殷切地握住她的胳膊,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你呢?你会对我好吗?”
                          “我会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可是我会像爸爸对妈妈那样认真对你,对你好,可以吗?”
                          “那我愿意。”章梅抬起头,正对上男人真诚的眼神。男人很快笑了,她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你家是城里的吗?”女人殷切地问。
                          “是。”男人慢慢松开女人的臂膀,陪她坐在树下。
                          女人庆幸地松了口气,她看着一片黑暗的河面,看着河对面点点的亮光,像是有一些向往嫁给这个男人之后的生活了,“我听说,城里面,晚上比白天还亮,各种各样的彩灯把大路照得亮堂堂的,在路上走着,不用面对面,哪怕隔着好几米……不是,哪怕隔着好几十米远,也能看见另一个人的脸,对吗?”
                          男人抱着双腿,抬起头仔细回忆着,然后很认真地回答道:“城里面,晚上会有路灯,会有店牌的灯,但是,”男人鼓着嘴摇了摇头,“但是隔得远了一点就看不见其他人的脸了,怎么会有白天亮呢?”
                          女人有些失望地低下眉,但很快又抱住了男人的胳膊,有些自豪地和他交谈道:“我听说,北京,上海,还有……还有深圳,这些大城市晚上比白天还要亮,一到了晚上,人们就会从家里走出来,走在路上,在彩灯照映下,他们的脸都像涂了彩色颜料一样好看。”
                          男人虽然知道这些并不是真实的,但还是点了头,“你很想去大城市吗?”
                          “嗯。”
                          “我会带你去的,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管是北京,还是上海……”
                          女人兴奋地快速点头,“谢谢你。”
                          看见一脸沉重表情的女人终于轻松地笑了出来,男人这才松了口气,他抱住女人。
                          “你放心,我会对你好,会带你去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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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羊人

                           楼主| sunhat 发表于 2024-2-2 21: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取消关注该作者的回复
                          本帖最后由 sunhat 于 2024-2-2 21:16 编辑

                          番外3 阿涵(三)


                            一九九二年二月九日,黄道吉日,财神正南,喜神正西,宜嫁娶。
                            


                            
                            就是在这一天,章梅嫁给了这个她不过见了三次面,却向她保证这辈子都会爱她护她的男人。
                            


                            
                            她终究还是放弃了抵抗,放弃了求学上进,无可选择地选择了将自己的人生交付给一个她并不熟悉的男人。
                            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个男人究竟会不会爱她护她,她只是不愿再挣扎了,同时她觉得,不管未来如何,都不会比在这个家更让她窒息伤心了。
                            


                            
                            当自己的手被父亲交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并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不舍,所有人都在笑,可是她知道,没有几个人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和婚姻而笑,他们是在为自己笑。只有她的弟弟满眼含泪地抱住了她,跟她说:姐姐,你一定要幸福,以后要多见面。
                            她百感交集地点了点头,看见弟弟挂满眼泪的脸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庆幸多一点,还是伤心多一点,又或是厌恶、嫉妒多一点。
                            是该庆幸自己终于离开了这个家,还是为她和章涵的姐弟情谊伤心,还是该厌恶、嫉妒这个间接夺走了自己求学的机会的男人?
                            她不知道。
                            


                            
                            在她踏上红地毯的时候,她看见了兄长满脸让人作呕的笑容。
                            他挤到孙家夫妻的身边,用低声下气的态度求问道:“孙叔叔,等章梅嫁过去,我是不是就能进您的工厂上班了啊?”
                            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喝了酒,脸上泛着红晕,他笑着和哥哥碰了一杯,不用任何回答,兄长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于是他同样笑着干了那杯酒,以贺自己即将入职之喜。
                            


                            
                            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有章梅,红着眼,咬牙切齿,满眼是泪地看着兄长的喜悦,心里愤恨交加,悲怆难抑。
                            看见章梅脸上的恨意,孙爱国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到父亲跟前。他举起手里的酒杯,看着章梅的兄长,祝贺道:“兄长,我以章家女婿的身份恭喜你。”满脸醉意的男人突然哈哈大笑,让服务员给自己斟满了酒,和孙爱国碰了一杯,“好妹夫,来,大哥回敬你一杯!”
                            两人酒杯相碰之后,男人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吞下了肚。作为主动敬酒的人,孙爱国却并没有立刻喝下杯里的酒,他晃了晃酒杯,轻轻嗤了一声,冷笑道:“我要恭喜大哥,混了这么多年的日子,终于找到工作了,真的很不容易,虽然也不是靠什么真本事,好歹也算有个着落了;我还要恭喜大哥,从今以后终于能家庭和睦,稳坐一家之主的位置了,我听说,这些年大嫂一直因为大哥没有正经工作,对大哥打骂不休,如今大哥的工作有了着落,想必在家里也能直起腰杆了。喜上加喜,大哥,我敬你一杯!”
                            现场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男人被孙爱国赤裸裸的羞辱惹红了脸,他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孙爱国,刚想抡起胳膊给他一拳,却被孙爱国的父亲拦下,他轻轻抓住男人的手,笑着护短道:“犬子年轻,口才不佳,虽然心里祝贺,嘴上说出来总变了味。不过,虽然话糙了点,但说的也都是事实,还望亲家大哥海涵!”老人挑了一下粗眉,轻蔑的言语之中夹杂着一丝对这个男人的不屑,“你说呢?亲家大哥?哈哈哈!”
                            “是。”被这个能左右他的人生的男人亲自制止了自己的行为,他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妹夫年轻,我作为大哥,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
                            终于为饱受他折磨的妻子讨回了一些公道,孙爱国自豪地看向正站在自己身边,一脸欣慰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他拉起她的手,低头凑到她耳边,温柔道:“走吧,去向大家敬酒。”
                            


                            
                            看着丈夫体贴入微,仗义执言的模样,女人幸福地笑着,不由得将身体贴近了这个被她认定为下半辈子倚靠的男人。
                            


                            
                            只是,在她将身体靠向男人的时候,她似乎也忘了曾经对梁老师许下的承诺,忘了自己曾经的抱负,忘了求学的执念。
                            


                            
                            狂风暴雨并没有让她变得黯淡,可突如其来的安逸却让她这颗明珠心甘情愿地慢慢变成了鱼眼珠,浸没在了此后长达数十年的岁月中。
                            


                            
                            


                            
                            直到丈夫去世后,站在墓碑前的她才开始反思,她是否从那时起就开始失去自己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独立意识和人格呢?
                            “你说过,会一辈子爱我、护我,你说过,会好起来……”她披着白色的寿衣,领队走在长长的送丧仪队前头,抱着手里丈夫的骨灰,哭得泣不成声,“这些,你都忘了吗?!说好要一辈子照顾我,你怎么先我一步走了呢?孙爱国,你怎么就走了呢……”
                            


                            
                            她突然停了下来,捂着胸口绝望、痛苦地哀嚎,“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的女儿走了,公婆也走了,我就剩一个丈夫了,你怎么把他也带走了呢?老天爷啊,你好狠啊……”她哭着坐在地上,抱着骨灰盒,侧脸贴在骨灰盒盖子上,瘦得只剩一张包在骨头上的一层皮的手指几乎快要抠进骨灰盒的缝里,“我的家人都走了,你要我,要我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思呢!天爷、佛祖、菩萨啊,你们把我也带走吧……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
                            


                            
                            “玫姐姐,不要哭了,孙大哥要是在世,一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孙大哥已经走了,你再难过也不能说糊涂话啊!孙大哥的魂魄还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呢,你这么伤心,叫孙大哥怎么安心喝汤转世呢?”说话的女人是孙爱国好友沈修齐的妻子,被孙爱国夫妇视作弟媳对待。
                            “是啊,章大姐,你再难过也要保重身子啊……”沈修齐握住了女人的手臂,一双削瘦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快点送大哥去墓地吧……”见女人无动于衷,依然坐在原地号啕大哭,沈修齐晃了晃她的胳膊,“大姐!不能再这么哭了,你年纪大了,这么哭,眼睛要哭坏的!大家都在等你,你再难过,也要让大哥入土为安啊!”
                            


                            
                            这句话一出,女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她转过头,抿了抿嘴唇,眨去眼睛里的泪,心疼地看着怀里的骨灰盒,仿佛看见了那个深爱自己的男人,“我知道了。”
                            


                            
                            从墓地出来的时候,章玫摸了摸腹前的位置,却发觉空空如也,她低着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又回头去看那个墓地,却发觉自己已经走了很远一段距离了。她已经看不见丈夫的墓碑了。她一直扭着头看着陵园内,送丧队仪许久不能移动,一直僵持了将近半个小时,将陵园门堵得水泄不通。
                            工作人员等了许久,也不见女人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去找沈修齐,让他们不要耽误其他人。沈修齐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马上就走!”
                            说罢,沈修齐低着头软声劝慰道:“大姐啊,我们往前走吧,好不好?”
                            女人点了点头,却并没有任何动作,并没有往前挪动脚步。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章玫却突然晕厥,昏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章玫发觉自己正躺在他们如今所居住的狭小出租屋卧室里的那张床上,她平静地坐起身,往窗外看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被那个被水洗过似的一片清澈的天空。
                            没有她一度向往的耸入云霄的高楼大厦,也没有城中村拥挤的旧居民楼的遮挡,一片水蓝的天空从头顶延续到了她能看见的地平面,和一片青蓝的湖水相连,融为了一体。
                            


                            
                            这房子,是三年前,孙志宇根据她和孙爱国的情况尽心为他们挑选的,为了能挑选到一个租金不算太贵的房子,孙志宇甚至拿储物室当作自己的卧室,就那样住了近两年。
                            当时本有一个更适合他自己情况的房子,两室一厅,虽然不像这一间房子能看见整片天空,但面积更大,房子也更便宜。
                            但是为了能让章玫和孙爱国的卧室能像从前在家一样有一扇很大的窗户,一醒来便能看见天空,孙志宇还是选择了这一户。
                            


                            
                            


                            
                            想到孙志宇为他们所做的一切,章玫不知道怎么,心里头竟然涌出了一丝惆怅,但也说不上是愧疚或是感激,她早已难对孙志宇产生一丝情感了,仿佛是被下了诅咒,对孙志宇的恨和爱,仿佛都被封印了,没有一丝情绪,什么也没有。
                            


                            
                            浑浑噩噩地度过半个月后,一则噩耗从电话中传来,将章玫游离在躯壳之外的神魂又拽回了体内。章玫从电话中得知,章涵行将就木,如今撑着一口气,只想再见亲人们最后一面。
                            


                            
                            这个消息太过可怕、荒诞,短短一个月,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亲人竟然全部被死亡的梦魇裹挟,章玫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噩梦了。
                            


                            
                            去章涵家的路上,章玫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弟弟那些年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他为了帮自己读书,悄悄在厨房后打了书桌和矮凳;想起他为了帮自己藏书被父亲拿着荆条抽身体,满身是伤,却一脸笑容地告诉自己,阿姐,阿爸不知道你的书被藏在哪里。
                            可她又想起,章涵用自己嫁给旁人才得来的钱读高中、大学;她又想起,章涵拿着录取通知书高兴地给自己看之后,她私下掉了多少回眼泪。
                            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这个弟弟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了。
                            她一直试图把自己的情绪理清,在和章涵见最后一面的时候跟他分辨清楚这些恩恩怨怨,是非对错。
                            可是直到她赶到章涵家,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她也还是理不清,辨不明。
                            她推开门,却看见弟妹正蹲在床前,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
                            “莉莉,别哭了,姐姐来了。”章玫尽力笑着从背后搂住她,安抚道,“生了病,我们都没办法的。”
                            李莉回头看向章玫,突然哭着抱住了她,“姐,章涵他……我女儿……”她的思绪很混乱,连带着说话也没有逻辑和条理,“我女儿才走没两年,我丈夫就又要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阿姐和你一样,别哭了……”听见她的叙述,章玫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她点了点头,轻轻拍抚着李莉的肩膀。被哭声扰醒的章涵慢慢睁开眼睛,灰色的瞳孔很久都没有聚拢焦点,直到章玫握住了他的手的那一刻,他才在一片模糊中看见了姐姐熟悉的面孔。他忍着剧痛,虚弱无力地开口问道:“是阿姐吗?”
                            “诶,阿涵,是姐姐。”章玫连忙轻轻推开李莉,擦掉眼泪,强撑着笑道:“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啊?可好一点了?”
                            章涵轻轻抬起嘴角,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像是很难喘过气。
                            看见他痛苦艰难的模样,章玫连忙伸手去替他顺气,“好点了没?”
                            虽然并没有什么作用,但章涵还是点了点头,“好点了。”
                            章玫松了口气,坐到床边,轻轻摩挲弟弟冰冷的手掌,“阿涵,你要撑住啊,你姐夫前几天才刚走,你要是走了,阿姐怎么办啊?”
                            章涵释然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很低,“我也不想走,可是,不走不行啊,身体好疼,走了还舒服一些。”
                            他把死亡描绘成解脱,既希望以此减轻自己的恐惧,也希望能让章玫和李莉对自己的生死看淡一些。
                            章玫眨了眨眼睛,尽力不让眼泪掉下,她含泪哭笑一声,嗔骂道:“傻子,胡说什么?你走了,阿姐就没有家人了……就算疼,也忍一忍,好不好?你姐夫刚走,你就当可怜我,再陪我几年,几个月也好……”
                            章涵咳嗽了两声,他对李莉说:“莉莉,你先出去吧,休息也好,怎么也好,让我和阿姐单独呆一会。”
                            李莉用手背擦着眼泪,点了点头,尽力笑着说:“好。”
                            她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亲眼见到房门关了,章涵终于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问:“阿姐,志宇呢?他来了吗?”
                            


                            
                            章玫脸上伤心的表情慢慢消失,转而变得冷淡,她擦掉眼泪,放下章涵的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章涵叹了口气,他希望能在自己死前,为自己曾间接对这个家造成的伤害做一丝丝的弥补,他唉叹道:“阿姐,你还恨爸妈,恨大哥,恨我吗?”
                            章玫尽力扯了扯嘴角,脸上挂了自己此刻能露出的最温柔的笑容,平静地看着章涵,她笑着说:“傻瓜,阿姐怎么会恨你呢?整个章家,就你对阿姐最好,我要真的连你都恨,恐怕要恨不过来了。别多想了,好好休息吧,阿涵。”
                            “不,阿姐,再不说,我怕来不及了。听我说吧,就当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上,让我把话讲完,”章涵拉着姐姐的手,苦苦地哀求道,“可以吗?”
                            章玫情绪混乱地点了点头,章涵继续说道:“我知道,阿姐是因为我和大哥才没有继续读书,阿姐在该读书的年纪嫁了人,这件事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是爸妈轻视阿姐,不喜欢阿姐,是我过上了阿姐本来可以过上的人生,读了阿姐没有读的大学。我的人生是建立在阿姐的牺牲的基础之上的!所以阿姐你一直不喜欢男孩……”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章涵感觉本就满目疮痍的肺叶更像是被狠狠揪住了一样皱缩起来,里面的空气几乎被榨了干净,于是他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章玫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平静甚至于冷漠,她轻轻抚着章涵剧烈起伏的胸膛,安慰道:“你多想了,阿涵,好好养病吧,不要胡思乱想。”
                            章涵握住章玫的手,“阿姐,你听我说。”章玫无奈地点头,章涵喘了口气继续道:“可是,志宇那孩子是无辜的,他很懂事、很善良,阿姐,不要因为章家……咳咳!”他突然咳嗽起来,章玫连忙低下头去轻拍他的胸口,他却抓住章玫的手,激动道:“不要恨他……不要因为章家恨他……我知道,你恨章家,恨我和大哥……可是,志宇是无辜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极为艰难,一张惨白的脸甚至都被逆行的血流憋得紫红狰狞,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嗓子被撕裂一样干哑,“志宇是个好孩子,他很好,阿姐,不要恨他……”
                            听见章涵喋喋不休地同自己提起孙志宇,章玫烦躁不已,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冷漠,她推开章涵的手,站了起来,背过身不去看他,她冷笑一声,“他无辜?那我的两个女儿不无辜吗?妈不无辜吗?我的丈夫不无辜吗?”
                            章涵实在不知道章玫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用手肘撑着床板,一点点撑起身子,他的头剧烈地晃动着,他不可思议地问:“什么?”
                            章玫哭得连眼前的画面都看不清了,可还是坚持着她曾经的想法,她冷冷道:“你不知道吧?大师给他算过命,说他命太硬,会克妻子、父母和儿女。总而言之,在孙家发生的一切意外和悲剧,全部都是因为他。”
                            “姐姐……姐……”章涵撑着身子想要伸出手,去拉住姐姐的衣服,却没有力气,也够不上,他哭着哀求道:“这些都不过是迷信,姐你怎么会相信这些呢?你不信的对吧?姐!”
                            章玫闭上眼睛,擦掉眼泪,明明对于弟弟的境况心疼不已,她甚至感觉心如刀绞,却依然不肯放下执念,她转过身,冷笑一声,歇斯底里地质问道:“我信!我为什么不信!如果你说这些都和他没关系,那么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怪谁、恨谁?我家人都走了,接下来的几十年,你要我恨谁怨谁?”
                            章玫疯癫的模样让章涵觉得无比绝望而自责。
                            其实,章玫变成这样的人,章涵知道自己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他并不奢望姐姐能原谅自己,他只是希望能在自己死前,解开缠绕在所有孙家人心中的死结,他只是心疼那个孩子。
                            “阿姐,你和姐夫这样对待志宇,和当初爸妈对待你有什么不同呢?当初的你,便是如今的志宇啊!姐姐!”章涵试图唤醒章玫对孙志宇仅存的感情,说完这些,他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气息凌乱而脆弱,“梁老师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梁老师……
                            


                            
                            章玫内心所有柔软的情绪都被这句话唤醒,她呆在原地,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温柔的中年女教师的笑容。
                            


                            
                            她想起,女人曾抓着自己的手教导自己,每个人生而平等,她告诉自己,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理应拥有同样的权利。
                            婚后这些年间,她自认为她在秉承恩师的意志——可是,她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对的吗?
                            


                            
                            “阿姐,想想梁老师,想想志宇为你和姐夫所做的一切,不要恨他。原谅他,可以吗?就当这是我死之前最后的心愿……其实,阿姐,你真正恨的人是我和大哥,对吧?这些年你一直都没说,可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拿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要恨就恨我,志宇真的是无辜的……”
                            


                            
                            “是!”像是自己心里纠结了数十年的恨终于有了着落,章玫突然朝着章涵大喊一声,“我就是恨你!我恨你用我嫁给孙家人才得到的钱、资源……我恨你用我嫁给爱国才得到的一切读书、工作、娶妻生子!我恨你考上了原本应该是我读的大学!这些东西你能还我吗?”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阴森,她冷笑一声,擦掉眼泪,却并没有发觉,章涵已经闭了眼睛,没了气息,她挑眉问道:“你能让我变回章梅,让我重新读书,让我考取大学吗?”
                            她弯下腰,死死地盯着闭上眼睛的章涵,“我恨章家!是章家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你、恨章远、恨偏心你们的父亲母亲!我恨你们拿着我牺牲了自己人格才换来的一切满足你们自己的私欲,成就你们的人生!”
                            


                            
                            疯狂地叙述她被章家毁掉的人生的同时,她的情绪已然无法再被控制,她睁大了眼睛,眼泪就像瀑布一样不停滚落。
                            看着章涵平静的模样,章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她歪了头凑近章涵,僵硬的脖子不停抽动,用脆弱的哭腔不可置信地低声寻求他的回应:“阿涵?阿涵?”
                            可是,没有回应,他仍是那般平静的模样。
                            


                            
                            “阿涵?”
                            还是没有回应。
                            章玫坐倒在地上,张大了嘴,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弟弟,章涵,已经走了。
                            永远走了。
                            那个陪着自己四十多年的人,就这样走了,永远地离开自己了。
                            


                            
                            可她还有没诉说完的恨,她还有没来得及诉说的爱。
                            


                            
                            她是恨他的,恨他拿走了自己的东西,占有了自己的人生;可是她也爱他,是他给了自己在那个窒息的家中为数不多的关心和温暖。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轮番上演。
                            她想起章涵为了自己和她的同学打架,弄得一身是伤,还挠着头笑着跟自己说没事。
                            她想起章涵给她守着门,防着父母,让自己能安心地在家中学习。
                            她想起在她嫁人的那天,他哭着抱住自己,告诉自己,一定要开开心心,要幸福。
                            


                            
                            章玫痛苦地捂着头脑,她试图想那些值得让她恨的回忆,好让自己不要那么痛苦,可此时此刻,钻进脑海里的却全是那些被她隐藏了三十多年的幸福记忆。
                            章玫闭上眼,又慢慢睁开,在泪眼中,她所看到的景象和往常截然不同,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暖黄的白织灯洒下了惨白色的灯光,连盖在章涵身上的被单和他身下的床单也都变成了凄惨的白色。
                            “阿涵……”
                            “阿涵……”她一声声唤着已经走了的弟弟,明明情绪崩溃,却并没有大喊,反而异常地冷静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低。
                            


                            
                            窗外的暴风吹打着窗户,玻璃和金属相互碰撞发出了凄厉悲怆的巨大声响,将章玫一声声低喊统统掩埋在了狂风骤雨之中。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急忙赶来的孙志宇却并没有赶上看舅舅最后一眼,他怔怔地看着舅舅惨白的遗容,双眼慢慢失去了焦点,眼泪从眼眶中蹦了出来,他张着嘴,连下颌都在颤抖,“舅舅!”
                            他猛地跪到地上,连同陪他一起赶来的周跃麟和江炎也弯下腿,跪在了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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