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看着雨刷器,在那里,两张小票简直在这昏暗的天色下白得耀眼。
谢云庭在路边找到了那辆黑色轿车,它有些旧,一盏远光灯还总是犯毛病。但江峯先生说,好枪不怕旧,顺手才是好枪。而且要掩人耳目,也不可能开着一辆名贵跑车在街上到处跑。
黑狼没有马上给引擎点火,而是用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盯着狼犬。“你知道晚了多少时间吗?”
黑狼没有肯定,他在车上的储物格中翻找起来。很快,他在一堆零钱和烟头中,找到了那两张小票。
“我不希望下次这种事情再发生,你明面上的负责人是我,而在外面你要听我的。虽然叶兆清的狗腿子们叮嘱过我,不能让你丢掉小命,但我觉得断掉一条胳膊,一条腿,或是变成聋子、瞎子,也不太影响实验的测试。”说着,黑狼又通过手机汇报了些信息。“毕竟以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只要神识者的脑部没有过大损伤,‘阈限领域’都处于一个可允许进出的状态。”
“你已经去了13次‘阈限领域’,遭遇原住民的次数一共是三次。一次小型原住民,两次大型原住民,其中你使用神识力击杀的有两只——”
“是的,第二只我还花了点心思对付。”狼犬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从储物格里找到口香糖,葡萄味的,但他更喜欢覆盆子味。他取出一块,放进嘴里嚼着。“那只大型原住民,长就像很正常的狐族。起码在我眼里,躯干、四肢的比例没什么问题。但他的脑袋让伪装露馅了,那种感觉很怪,他的整颗头都瘪了下去……”
谢云庭有些失望,听黑狼的语气,他觉得对方并不相信这些。“我觉得像易拉罐,就是那种你能在贩卖机里买到的可乐用的罐子。”
“礼拜堂。不过后来我听引路人说,我被送到那里存粹是个意外。”谢云庭望向了车窗外,有些惆怅地说:“我还注意到,那原住民右手手腕上有条手链,像是情侣手链。如果我没记错,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黑狼没有再看狼犬,他用钥匙点火,放下手刹。在油门轻微的轰鸣声中,汽车在市区中缓慢地行驶。
“你知道你接下来的任务吗?”黑狼冷不伶仃地问了句。
他知道,祸魔这种生物就是字面意思:从灾祸和不幸等概念中诞生的魔怪。每只祸魔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同一个概念下只会存在一只祸魔。而且,相比于原住民,祸魔的能力更难以捉摸,不少都可以说是杀人于无形。
另一方面,根据叶兆清长达五年的观察,发现“阈限领域”内的原住民似乎与祸魔间存在着某种规律:当祸魔频繁出没的时段,原住民的数量会激增;当祸魔开始周期性消失时,原住民的威胁性也会陡然下降。
这样一来,似乎也能解释为什么仅仅只是第六次,谢云庭自己就在“阈限领域”遭遇了原住民。
“呵,这可不是件轻松活。V3区、V8区可以说是少有的净土,V4区、V5区、V6区已经半只脚进坟了,V2区在半年前彻底失去联络,V10到V16区则彻底玩完了。不过,好在那边归西部联邦管,天塌下来也有他们先顶着。”这时候,黑狼把车停在路边,给自己点了支烟。“给你在东湾市找一只安全点的祸魔,真亏叶兆清会放这么清香的屁。”
突然,一辆警车带着刺耳的鸣笛声,在他们身旁疾驰而过。
“别抱太大期望,那种生物在这不常见。”说罢,黑狼将手机调到一个特殊的界面。
“准备随时联络异常现象对策局。如果真是祸魔,工作大概只剩给那俩条子收尸。”说罢,江峯一打方向盘,以一个不易察觉的距离跟着那辆警车。此刻,车载的扩音器里播报了天气预报:一场暴雨即将降临V3区海地市、东湾市。
谢云庭与江峯将车停在一家早餐店边,这里地势很好,能观察到住宿区和一半教学区的情况。两位警察没有进入教学区,而是沿着干道,把车开进了住宿区——准确来说是住宿区2幢。
“事发地点在五楼,出事房间是……503室。”江峯眯起眼睛,得出了他的结论。“再等五分钟。我老师教过我,小魔不用跑,大魔跑不了,看这模样条子是打算破门而入了。”
但江峯他猜错了,只用了一分钟,那名警察就走出了503室。只不过,他显然受到了某种刺激,出来时那张豹脸黑得都快滴出墨汁来了。
“这明摆着有问题,你不去看看吗?”谢云庭看着另一位警察正拉着警戒线,宿舍楼里的学生也在有序撤离。
“好吧,就听你一次。”说罢,江峯下了车。谢云庭看到对方只拿走了白皮证件,这意味着接下来黑狼要用假身份进行调查:江峯的假名叫林霄,而这份证件上的年龄、籍贯、住址等信息也是虚假的。但一般警察是无权调用异常现象对策局的信息库的,所以,就算是初级调查员在市区内调查工作,也不必担心身份信息会泄露,或者遭到时间过长的强制性拘留。
更何况,江峯是异常现象对策局的高级调查员,档案上还有十四次被祸魔追击后幸存的记录。
“别楞着了,来活了。”黑狼敲了敲车窗,又说道:“是祸魔无疑,可我从没见过现场这么干净的。”
谢云庭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跟随着黑狼,来到2幢住宿楼前。从外面看,那间503室十分寻常,甚至与谢云庭记忆中通用的学生间有所偏差:他不记得门上有贴过这种胡桃木纹理的贴纸,也不记得门牌号什么时候换成黄铜制的了。
这是东湾大学自他走后,对旧建筑进行了翻修整改?还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但无论如何,503室现在都熄着灯,里面是黑黢黢一片。在那寂静中,一种恐怖似乎正在酝酿,它展开无数根系,想要探入到这座城市的更深处,更深处。
“不要贸然进入。”江峯警告道。“三分钟前我已经求援,任何祸魔都不好对付。所以我向上级申请了六枚对祸魔专用子弹,一旦那家伙露出真身,我就让它吃不了兜着走。”
“别吹牛了,我看过资料,哪怕是由军部和对策局培养的特殊部队,在面对祸魔时也只有三成幸存率。”
江峯撇撇嘴,他明白这数据有造假的成分:不同祸魔间实力可谓云泥之别,弱小的个体军方可以做到九成幸存率;强大的个体,即使是特殊部队也面临全员牺牲的风险。为了让数据不至于太难看,他们可能取了平均值,还稍作了调整——
不过,根据自己的经验,江峯认为这只祸魔危害性并不大。
过了十分钟,一辆汽车闯入了小区。从车上下来两位狼族,一位虎族。
谢云庭看过其中一位的档案:那只稍微年长些的灰狼叫赵烨显,三年前曾在海地市任职。在其履历中,最显眼的便是东风港事件、“剥离”祸魔事件,以及浴缸谋杀狂事件。但还有一件事令狼犬有些在意,那就是自“剥离”祸魔事件后,赵烨显的精神评估一直出于一个危险的临界线上。他不知道,江峯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把这样一个潜在的炸弹安插进来,最后的结果到底会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呢?
此外据他所知,“剥离”祸魔似乎——不,是绝对没有被消灭或收容。
在住宿楼门口,他们也碰到了那位报警的学生:林巧云。
介于有调查员被祸魔掉包的前车之鉴,江峯给谢云庭及那三位援兵设置了暗号:如果他说了脸色发白,谢云庭要说风寒感冒,赵烨显和其余调查员说恶心呕吐;但如果谢云庭反过来讲脸色发白,他要说退烧药,如果是其余调查员这样做,他就要讲止咳药。
“曾逢,把灯打开。”黑狼小声提醒道,他又取出一个小黑盒子——是EMF探测仪。就目前为止,无论实力如何的祸魔都有个弱点:它们藏匿、或者是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一种特殊的电磁辐射,而EMF探测仪警报等级越高,也就意味着祸魔的实力越强。
那只老虎没再犹豫,先是打开了距离它们最远的一盏灯——厕所灯。
赵烨显松了口气。他还记得,在遭遇“剥离”祸魔时,警报达到了橙灯五级;在东风港事件中,幸存者更是清楚记得,那祸魔直接越过五级,让探测仪亮了三盏红灯,这也意味着它极其危险。但有一件事,他还没琢磨明白:在前面两起事件中,祸魔们都有趋暗的习性。而这里的祸魔似乎完全相反,在开灯前什么痕迹都不会出现,在开灯后却暴露了行踪。这可不像是个好兆头。
“赵烨显,用你的耳朵听听,那家伙可能在哪?”黑狼用余光瞥向了灰狼,说道。
一秒,两秒,三秒……赵烨显依旧没有反应,谢云庭不知道这是否也是神识力,但联想到自己多次使用“无损”后的疲惫感,以及潜在的失控风险,他还是没有打扰灰狼。
就像是种挑衅,隐藏于此的祸魔也有了行动:哗——,厕所里的自动感应水龙头开了,水很快囤积在盥洗盆中。
江峯斟酌片刻,给枪膛上了两颗对祸魔专用弹,赵烨显、曾逢、雷智鑫也如法炮制。
六加三加三加三,一共十二枚特殊弹,黑狼估测击杀或收容这只祸魔的成功率不低于八成。
“至于小子你,随时准备好使用神识力。”江峯转了转眼睛,叮嘱道。
出乎意料地,那只祸魔没有攻击他们。江峯不敢相信,他命令谢云庭和其余调查员围成一个圈,以防备来自任何一个角度的攻击。
就这样,一个奇怪的队形形成了。本来对异常现象对策局的调查员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当中有六成是军队中的精英,二成是各个警备部门的佼佼者,剩下两成则是来自各行各业的能人异士——心理学专家、法医、数学家、甚至连蝉联多届围棋大赛的冠军也位列其中——这些先锋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绳,这才造就了V3区表面平和的现状。
但正是这帮平日里形象庄严的翘楚,此刻却像是幼儿园中的稚儿,在玩着一个考验团队协作的游戏。这让谢云庭感到滑稽中又带着一丝抽象。
江峯望着盥洗池。水面映出了他的脸,有些憔悴、瘦削,但五官分明,眉目间也有些英气。
可他没空自恋,因为它出现了——那个半透明的影子。就像故意躲着它们一样,那个影子在曾逢与雷智鑫肩膀间的缝隙一闪而过,然后失去了踪迹。
“不对,那东西刚刚就在你面前,它跑到墙边的柜子才消失的!”
“等一下,江峯先生。”这时候,谢云庭开口了:“曾先生也许并没有说谎,我一直面对着这块瓷砖,虽说不能观察到房间全貌,但那条路径却包含其中。我敢以我的名义担保,我刚才没从反射中看到、听到任何动静。”
雷智鑫也点了点头,说:“我这里能看到一面镜子,那里面也没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