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峯将枪口对准它,确保只要它一出现攻击行为,那颗带有抑制剂的子弹就会贯穿其躯体。
“曾逢,我的车尾箱里有祸魔收容箱,快把它拿来!”黑狼命令道。
谢云庭盯着那只祸魔,总觉得哪里他还欠缺考虑。慕萱萱是在厕所中被袭击,但张昕南则死在了寝室中,这两个地点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如果说祸魔离开水后,就会行动困难,那么张昕南理应有机会从正门离开。
可结果呢,她也步了慕萱萱的后尘。
这时候,曾逢已经回来了。这只虎族有着橙色皮毛,平时说起话来总能扯天扯地。江峯把他安排进来,想必是相中了令人放心的办事能力,以及对各类专用工具的熟练性。他放下那个白箱子,按下了几个按钮。考虑到这只祸魔喜水,他没有一昧地利用电流限制其动作,而是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抑制气体,并预设每五分钟释放一次。
突然,枪声响了。
狼犬转头看去。一缕硝烟自枪口飘出,带着余热在空气中扭曲、消散。
不知何时,那只祸魔移动了一大段距离。就像是蜗牛,或是某种蛞蝓,它所及之处也会留下一道尾迹:那是种淡绿色的液体,带着泡沫,只不过没有那来自泥土的腥涩味。
但它碰上了一个不该碰的对手。
黑狼的枪法准头极佳,在特训阶段,教官就立他为榜样,让周围的新人学习其姿势与要领。当然,这枪也没理由偏误——它正中祸魔的躯干,把它轰成了两半。
一些液体流了出来,相比那道尾迹,它的颜色更绿,质感也更粘稠。
这是谢云庭第二次碰到祸魔。之前,以他的身份,是绝对不会有资格接触该领域的。但自从他成为了神识者后,这个世界的维度变得更加复杂了:所有人的经历不再是单纯平行的直线,而在更幽暗、更寂静的深处,纠缠成为了一个紊乱的整体:
他丝毫不怀疑,一只祸魔如果足够强大,完全能做到昨晚还在长禹的偏远乡镇制造了一桩失踪案,第二天一早便抵达并血洗了一座西部联邦的旅游小镇。对于这类疯狂的生物,传播不幸与灾祸才是本能。只要条件符合,距离甚至只是一个数字,对它们而言荒谬又无意义。
那只袭击他故乡的祸魔也是如此。
谁也不知道它因何而来,又因何而走。所有居民只知道镇里多了许多离奇事,例如:源源不断的鼠患从每个角落出现,亥时过后街道上会传来口哨声,可当居民拉开窗帘,向外望去,却发现那里根本空空如也。它就像一个鬼魂,四处游荡,全凭自己喜好选择目标。倘若都不满足,那它就会去下一个地方播散痛苦,播散死亡。
曾逢已经完成了调试。他靠近那只祸魔,打算利用长钳,在不接触的情况下把它放进收容箱。
这种情况还好。毕竟,狼犬从江峯那听过:那只袭击东风港的祸魔十分特别,哪怕是其死亡后的遗体,也无法用正常手段收容并处理。
但异变发生了——
钳尖刚触及祸魔的一瞬,那两半躯体又动了起来。同时,在断口处,新的肢体正在快速生长——宛若真正的海星,就算切成两半,或是一根触手脱落,各个部分都能发育成一个全新的个体。仅仅数秒,这只祸魔就分裂成了两只,不过相比原来,它们明显小了一圈。
其中一只跳入脸盆,在接触水后,它的体型迅速变大。
老虎没有犹豫,一钳子过去,就把它抓住丢进了收容箱。
至于另一只,则在地面上如蛇类般迂回游走,试图借此迷惑调查员。江峯快速给枪上膛,硝烟过后,祸魔再次被命中。可体型小并不全是劣势,祸魔变得更加灵活了——子弹只打碎了它的三根触手,或许是尝到了苦头,它没再在这里逗留,反而蹿进了一根管道里。
曾逢看向断下的触手。不出意料,它们的活性也很强,短短几秒,它们就有了再次分裂的趋势。老虎抓住机会,他上前一步,把这些肢体也扔进了收容箱。
“江峯先生,你看到了吧?”谢云庭担忧地说。
“是的,那东西可以吸收水分增大体型。”黑狼脸色变得更加阴沉,那双墨绿色瞳孔也紧盯着管道的走向。“如果被它跑到了储水箱,那就麻烦大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您还记得天气预报吗?一场暴雨,一年下来能有几次,都到这时候了老天爷也要跟我们翻脸。”谢云庭自嘲道。“好了,你们撤远点,我要用神识力摧毁这根管道。”
狼犬走进浴室里,把右手贴管道。那股热流很快出现,先是掌心,然后遍及五指——虽然谢云庭掌握神识力的时间不长,但叶兆清已经等不起了,他把研究所里最优质的资源都砸了进去,希望能更快在“阈限领域”的勘探工作中取得成效。前任094研究所的主任,现异常现象对策局的情报部长,林海博,他虽与叶兆清有师生之谊,又是桃李情深,却也出面否决了对方的提案。
他认为叶兆清已走火入魔。这无异于一场豪赌,完全不考虑沉没成本,强行从神识者里优中选优,以筹备一次玩命式的无限制深度勘探行动。但无论是谢云庭,还是比他资历更久的08号、10号、11号,都能隐隐感受到局势的危急。不只是原住民们的复苏,还有祸魔们无休无止的攻势,似乎所有研究员都在高空走钢丝,一旦失足,就会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而短短两个月,对“阈限领域”的勘探次数,居然比前两年来次数之和还多。
狼犬不知道这是否妥当,但他的神识力也在成长——
伴随着力量的延伸,那根管子的颜色在逐步变淡。
按照叶兆清的说法,“无损”神识力不仅上限极高,而且极具成长空间。它能无视时间的影响,使某样物体呈现其过去、以及将来的状态。
换句话来讲,只要心理暗示足够,并且所有条件满足,谢云庭可以说是神识者中的天才。例如,有一座装修完好的房屋,谢云庭能令他再度变为一堆建材,又能让它跨越百年,成为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
基于这点,叶兆清做出了假设:所有祸魔都是自某个概念中诞生的,当这一概念引发的负面情绪越强,该祸魔的能力就越强大、越离奇。那么,谢云庭身上是否有这样的可能:在一只祸魔出现前,将代表它的概念削弱,以达到减小受灾面积、弱化祸魔本身力量的目的。
如果这个想法能证实可行,一条新的道路便豁然开朗。只要西部联邦愿意配合,或许V12区的悲剧就不会再度上演:他们可以一起讨论、完善神选者的遴选体制,用较为科学的方式发掘他们的潜能,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摸石头过河,被祸魔们逼得几近唇亡齿寒。
紧接着,在江峯等调查员的注视下,那根管道消失了。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谁用水和抹布擦去了涂鸦,一种空荡感随即产生,它消解了浴室存在的部分意义,再用某种超脱常理的东西取而代之。
对曾逢、以及雷智鑫来说,他们虽一直为异常现象对策局工作,也了解部分真相,但却不免对研究所的项目持悲观态度。在他们眼里,祸魔是神秘、疯狂、不合常理的代名词,而叶兆清等研究员,只是谵妄借助另一种危险来压制原本的危险。
过了片刻,浴室里的瓷砖也出现了某种变化:裂纹如同蜘蛛腿般四处扩张,碎裂声如围绕着他们此起彼伏。
曾逢揉了揉眼睛,仿佛想要确认眼前景象的真实性。他缓步走入浴室,用手指在墙上揩了揩,但那里除了泥灰外,已经找不到任何带有釉面的碎块了。
相反,江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用手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问道:“如果祸魔还在管道中,那么神识力会对它产生什么影响?”
“可能会直接消失,也可能会让它变回原来的样子。”谢云庭说。“但我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必须得知道它是什么祸魔,或者说是什么概念赋予了它这些能力?我只是完成叶先生的任务,至于情况会变好,还是变糟,都不是我能掌控的。”
“那假如……这只祸魔本身很强,而后来,代表它的概念被削弱,甚至是近乎遭到遗忘。你这样做,会不会是为虎傅翼?”雷智鑫担忧地问道。
“没错,我们也许会死得很惨。”狼犬给出了结论。
曾逢、雷智鑫叹了口气。他们本以为,这次任务只需考虑赵烨显这个不稳定因素,谢云庭这番话一出,他们的脑袋又是一炸。
至于黑狼,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冷静,不悲喜于色。某种程度上讲,部长委任他为高级调查员,是看中了他个性沉稳,思维活络。与祸魔打了这么多交道,他只能总结出一条铁则:多观察,多思考,找到规律。祸魔不像自然产生的物种,它们不同个体间没什么参考意义。面对它们,哪怕是到了收容前的最后一步,也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以避免被其用一张底牌翻盘。
突然,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
“立刻撤离这里。”黑狼喊道。“别管赵烨显的遗体了,现在情况不对。”
曾逢看了看灰狼,一对瓦蓝色的眼眸中尽是不舍与悔恨。随后,他立即行动起来,在死者裤子的口袋中翻找了起来。
那里还有一枚对祸魔专用弹。
他们跑下楼梯,江峯在前面开路,谢云庭、雷智鑫在中间,曾逢断后。在即将抵达一楼时,两条硕大的触手破窗而入,众多尖刺则如同浪潮般涌来。
“它一定破坏了储水箱。”曾逢边说,边给枪上膛。“你那神识力就是在帮倒忙,叶兆清也是个粉肠,我怎么会期望上梁不端正,下梁就能不歪呢?”
黑狼瞪了老虎一眼,然后把枪口对准那些触手。
硝烟飘散,子弹一下穿过了两条触手,上面的尖刺也纷纷脱落。
“跟我想得一样,只要破坏了触手内的主神经,它们就会失去活动能力。”江峯掂量了一下口袋,里面还有三枚对祸魔专用弹。这个数不算多,要杀死一只祸魔恐怕是指望不上,但足够让所有调查员逃出宿舍楼。“曾逢,雷智鑫,你们射击时尽量瞄准触手的腕部,就算不是正中,应该也能极大削弱它们。”
在进入一楼走廊后,狼犬发现外面变得更阴沉了——雷声盘踞在天边,紫红色的闪电狂暴地劈下,仿佛要将地平线上的一切撕个粉碎。
雨要来了,它会涤荡去地面上的污痕,涤荡去鲜血与痛苦,也涤荡去丑陋的死亡。
在这个看不见太阳的世界,这是种解脱,政府不可能公开祸魔的存在,恐惧、憎恶、绝望……只会成为令它们成长的食粮。就像东风港事件,媒体对外宣称只是化工厂发生了泄露,继而引发了大规模的爆炸;而“剥离”祸魔事件,他们也没公开真正的死者名单,只用坍塌事故搪塞便过去了。
可终有一天,纸会包不住火。
到了那时,恐慌就会像癌细胞,在所有城市扩散、然后迅速增殖。肢体会被瓦解、器官会不断衰竭,最后整个文明便会化为一具尸体,一具躺在地上缓慢腐烂的尸体。谁也不会记得,曾经有无数生命尝试过抵抗,最终又在寂静中逝去。他们会变成一串冷冰冰的数字,像雪花般飘落在河堤上,不值一提,也无人过问。
很快,雨水打在铁皮上,发出嘈杂的噼啪声。
接下来的每一步,他们都走得十分谨慎。终于,在经过一个转角后,宿舍楼的大门已近在眼前。
第一个出去的是江峯、再轮到谢云庭。可当雷智鑫准备跟上时,天花板却塌下了一个洞,大量绿色的泡沫随之涌下,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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