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流觞 于 2024-2-12 18:12 编辑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1 我和沈公子的相识，是从封控的时候开始的。 他的头像真的很帅，我很俗套地在软件上问好，他也并没有架子，跟我说话很有耐心。 后来就加了微信。
沈公子的名字很好听，姓和名搭配，像极了一首田园派的诗句，宁静清高、恬淡惬意。 我作了一番解读，然后极赞这是一个好名字： “多数父母对男孩子的期许，都是功成奋进、运势亨通，少有人能赋予他们洁身自好、归隐适意的寓意。” “你的解释和我妈说的一字不差，跟你一比我好没有文化233” 那时我想，这个人真的很特别。
我们聊了段时间，都是很日常的交流，既不会没话找话，也没有逾越边界，让人觉得很舒服。 当时他忙着出差，在各地飞来飞去，于是我提出请他吃饭接风，可惜或者有会议、或者又去外地，时间一直没有对上。等再一周后约饭时，等来的，却是一道晴天霹雳。
“不好意思有些尴尬，昨天前任找我复合，我需要些时间想清楚，软件也删了。” …… “没关系，等你。”
随后而来的，是我最难过的一个春天。不仅是因为被封控的三个月，还有整整一个季度，不断自我折磨、和反复消解的莫名情愫。 而那顿本来说好，要请他吃的饭 一等，就是一年。
2 去年沈公子和前任复合的春天，我祝福了他。他对我说，希望你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除了疫情刚开始，忍不住在微信上表示了关心，整整四个月，我再没有给他发过一条短信。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他的身影萦绕在脑海，你有万千话语要说，有数不清的问题想问，但是只能强压思绪、三缄其口，慢慢吞进肚子里。 我有， 可能每个同性恋都曾有。 尽管那时，我们还未曾谋面。
我有些记不清楚，当时究竟有多难过了。在某个安静的午后，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琢磨看过的科普“人能够辟谷超过两周，首先被消化的是胃里残留的食物，然后……” 那时我所在的街道，封停了所有外卖和快递，那天是我没吃东西的第二天。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从饥饿到无感的全程，但是心里却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想静静躺在那里，数着时间一点点从指缝溜走。
但在下午的某一刻，我惊坐而起。也许是因为动物的生存本能，也许是生理饥饿带来的灵光，让我反思自己为何会落入这样的境地，福至心灵地搜索所有平台，终于找到了能接单的跑腿小哥，加价让他买了物资和餐具厨具。 说实话，我不曾尝过挨饿的滋味。有些东西在生活中司空见惯，以至于很难想象失去它的存在。 有些人也是。
在人类文学的漫长历史中，作家总爱把瘟疫和爱情写在一起，甚至让人觉得，在很多讲爱情的小说里，都有某种“瘟疫情结”。 封控闲散的我，重读了《霍乱时期的爱情》。我想，也许是因为身处磨难，人们才能确定自己的真情实感；也许是物理层面的分隔，才造就了重逢的珍贵与美好。我觉得，现代人总是觉得生死的话题还远，很多事情懒得去想、或者总觉得还来得及。但是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很多想法都会为之改变。 而我，不能免俗，是个俗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欢，努力压抑自己的行为……封控的生活让我想了很多，我想我至少得知道想要什么。 我喜欢你，但是我不要求一个回应，我只希望能够给你一点快乐。
3 春光易逝，夏至未至。当六月来的时候，终于解封了。 看到沈公子出差的朋友圈，我发了许久来的第一条信息。 “回来了么” “回了啊” “最近怎么样” “刚回来就要忙工作” “辛苦啦” “你呢” “我……其实想问下你最近的感情状况，因为之前软件上的聊天找不到了” “之前不是说了，我和前任复合吗，所以软件也注销了” “嗯，也这么久了……忙完请你俩吃个饭呗” “哈哈他不喜欢见人，再说吧” “我是很希望能够认识你，当然在不造成困扰的前提下。所以疫情期间，一直没联系” “太客气了，有时间我请你吧” …… 这一等，就又是一个月，间或关心了疫情的情况，其余交流寥寥。
七月流火，终于在某个工作日，我和沈公子第一次见面了。 那天的饭约得仓促，我的核酸结果都还没出，没有办法乘坐地铁，于是打了个车去往浦东。 站在他公司楼下时，因为没找到我的位置，他一个微信语音打了过来，我很忐忑。
第一顿饭，是沈公子请我吃的家乡川菜。 在饭桌前坐下，一起摘口罩的时候，我偷瞄一眼，然后迅速低头。 说实话，我不喜欢跟人面基。感觉自己就像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供客人评比和挑选；有时又像预付定金的顾客，不知道会不会货不对板。 但是那天我的紧张，只是稍纵即逝。沈公子全程很照顾人的感受，知无不谈、从不冷场，有礼貌又很谦和。 当然，还请我吃饭。 哈哈
我们在地铁站分别的时候，互相道了再见。我本想站在原地，目送沈公子离开，但是又怕被发现。于是多走了几步，却再也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 地铁站人潮汹涌，一时我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我知道：有时候你的一次告别，余生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4 下半年过得很快，因为我找了一份996的工作。 我跟大部分同类一样，早就尝遍了暗恋的苦楚。我知道要让自己忙碌起来，也希望能有一个更稳定的经济状态。
每天下班到家，就已经是十点了。不但工作时间不能玩手机，休息日也跟别人大相径庭。 就好似成了一个离群索居的游魂，远离了都市生活、远离了互联网、远离了人间烟火。 但是有一件事却无法远离， 那就是每天止不住的想念。
也许这么说有些夸张，但是事实如此。 有时忙得不可开交，没有精力分神，就只是有一个念头或身影，在脑海忽然浮现； 有时遇到无聊的会议，情不自禁地神游物外，就会想他在什么地方、在做些什么； 有时深夜走在下班的路上，月色把身影拉得很长，过往的回忆随之展开，不免感到难过和惆怅。
当然偶尔也会聊上几句：面试如何、出差如何，短短的对话加上晚安。 趁着还有些空闲的时间，用朋友圈的照片，画了张头像送他。
“我有些怕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建议你去认识一些可能发展的朋友”
“我们也是认识大半年的朋友了，这期间我从未索求过什么。想做的事，只是想传递给你一点快乐，这些对我现在来说就足够了” “也有段时间刻意避着联系，但是发现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我希望作为一个能正视自己情感的成年人，不会为了规避去转移感情进行新的关系。这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不负责的。”
“从我个人来说，这个年龄最宝贵的是时间，浪费不值得。” “但是抛开这些我觉得你挺真诚的，很难得。但是从交友甚至追人的角度，感觉你还嫩哈。” “直圈都很难，更别说这个圈子了。”
“而且我从来不觉得浪费时间，我觉得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有意义。” “也很高兴认识你。” “嗯呐”
5 那次谈过之后，仿佛云开月明，有些事情变得轻松了，至少可以像朋友一样正常聊天，不必整天“晚安”“辛苦了”。 上海的秋天非常短暂，那时天凉，欲说还休。 也许是总有些念头啮咬着我，也许是因为一时的得意忘形。 我做出了一个让我后悔不已的举动。
某次聊天的时候，说到公司需要准备英文名，我对花名英文这套完全不感兴趣，也不是很想给自己起名。 “沈公子有英文名吗” “Steven” “可以借一下吗，万一以后要用” “也只是个很常见的名字” “哈哈，想起一部电影” “CMBYN吗，你这是纯纯的自我感动了” “只是开个玩笑，我再想想别的” “我只是觉得，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偶尔开这种玩笑会有点尴尬”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我手足无措，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这个孩子每天绕远路回家，只为看一眼橱窗里贪恋的玩具。 某一天，他在玻璃窗前驻足太久，不小心印上了脏兮兮的爪印，而且还被店主发现了。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从此只敢远远绕开，因为那块玻璃已经蒙尘，再也不像曾经那样一尘不染了。 我知道是我不好。 可是道歉也为时已晚，而且孩子听到了一句话： “我不喜欢你”
其实有的时候，当悲伤超过某个阈值时，情绪反而变得钝感起来。 那个秋天很冷，但加班也没那么难受了。 无意义的繁忙予取予夺我的时间，我听之任之。只有深夜洗漱的时候，看着镜中自己的黑眼圈，感觉有些茫然。 一切都糟透了。
6 知道沈公子分手，是新年开工的第一天。那天下午，他发了一条感叹世事的朋友圈，我因为忙工作没看到，晚上下班觉得不对，就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恢复单身” “啊……怎么会这样” “对象背着我撩骚” “摸摸，你值得更好的” “嗯，难受几天就好了”
我肚子里还算有点墨水，但那一刻一时语塞，居然就词穷了。我想多说点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与其说不知道说什么，不如说没有立场说什么罢。 第二天，我就把工作给辞了。
翌日经理又在下班后开会，话里话外对我昨日按时下班，没留下自愿加班甚是不满。我解释道为了赶来上班，前一晚我只睡了五个小时。 “我需要补觉” “那为什么不买早几天的票呢” “每个城市放票规则不一样，我同时买了几趟候补，只有这趟出票了” “我不是鼓励大家加班啊，但是重要的是对工作的态度” “昨天我的工作量应该是全店第一”我提醒道 “工作效率是很重要，但是工作质量呢？况且，我为什么要在意你的感受呢？”
那一刻我觉得很无趣。 有的人就是这样，你平时顺着他们，他们反而会拿你开刀。你退一步，他就会得寸进尺。 我的时间和精力有限，我希望把这些分给更值得的人。 “可以，你可以不考虑手下的感受”我简明扼要回复，然后从靠背上坐直，死死盯着经理的眼睛。 所有人都低着头听，一言不发。 经理直到开完会，也没敢跟我对视。 “那就开到这里，大家回去工作吧” 我一动没动，“经理稍等，私聊一下”
离职提得干脆利落，手续走得拖拖拉拉。但是我终于，有可以支配的时间了，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第三天，我才敢跟沈公子说这件事，我怕他再骂我自我感动。 但是无论如何，在这样的时刻，需要有一个人为他做些什么。 虽然也许，那个人不一定是我。
7 告诉沈公子辞职的晚上，我问他要不要看电影散散心 “什么时候休息啊” “最近可能不行，我在看房换租” “这个我擅长，而且我最近有时间，你把需求发给我，帮你先筛选一轮”
我干劲满满，飞速下了几个APP，在通勤处选了四个就近的地铁站，以辐射范围来选小区，然后剔除一眼假的房源，选了几套比较优质的，按类别做成了合集。 搞好后太晚，就在第二天上午发给了他。 沈公子只找了一个中介，让他帮忙匹配房子，我让他把看过的房子也发我，加了一页中介打探小区的其他房源。 他夸我专业。 其实哪儿有专业不专业，只是看肯不肯用心罢了。
那周沈公子忙惨了，后天又要出差。本来我想等他周末有空，集中看我安排的房子，但是人在繁忙时，不喜欢悬而未决的感觉，能感到他有些着急。 征求过几套房子的意见后，我给他约了第二天中午看房。 午休时间、加上线上会议的两个小时，我给他找了四个中介，安排了六套房。 “我今天就跟你走了，到时候当一个傻子，我现在还在做PPT，考虑不了那么多” “请你吃饭”
那天中午我们约了地铁站见面，我提前到约定的地点，想给沈公子准备点吃的，却发现周围没有快餐店。 回到地铁里的便利店，问他吃不吃三明治。 “我怕你今天没时间吃饭” “不用了，你先吃，我到时候在路边垫吧下” 等待沈公子下班的时候，我跟提前到的中介，站在路边闲聊，有些心不在焉。 我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他了。
8 沈公子接着工作电话，从地铁口里出来时，我感觉心漏跳了半拍，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棉衣敞着怀，也不觉着冷。 看他挥着手走过来，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仿佛刚才和中介谈笑风生的人，不是我自己似的。我跟中介做了介绍，若无其事地安排流程。 看过一套房后，一开始的陌生感很快被冲淡，我们并排站着，熟络地交换意见。 那天中午，我们最终看了八套房，我掐着表联系不同的中介，而小羽一边听着线上会议，一边和我一起走。
“这个价位一室一厅不是很好找，其实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住的” “他住浦西，离这里太远了”沈公子回答 我脑海喊着救命，但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因为在外人看来，我们关系还算亲密。
午饭的时候，沈公子跟我说了很多工作的事情：上司的压力、同事的甩锅、发展的阻碍…… 我静静听着。 中间接到了中介的电话，说是看得还不错的那套，房东希望见面聊。 “你明天出差，要不约后天？” “今晚吧” “好，约了晚上七点，我先把晚上约的看房推掉，到时候跟你一起去” “你离得太远了，过来一个多小时，晚上我自己去吧” “万一要签合同，我还能帮你过一过。而且如果对方人多势众，至少能给你撑撑场子” 沈公子点点头 “午饭随便对付下，谈成了请你吃饭” “没事的，我不比你出差辛苦”
吃完饭，我们走出饭店，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沈公子想了想说： “你回去的话，刚到家就又要过来。要不，去我家坐会儿吧。” “好啊” 我忙不迭地答应了。
沈公子的家有些凌乱，又有些整洁，男生特有的东西很少，也是男生特有的随手乱放。 但很干净，还有一只小猫。 猫儿很亲人，之前只能在朋友圈里看到它，现在却触手可及，摸起来很软。 “家里有点乱，你在沙发找个地方坐，这里有水和零食，我得工作了”
一个下午，我在客厅逗猫儿玩，沈公子在卧室开会工作。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此情此景，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吗？只是这一切，都美好得有些太不真实了。 多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天。
9 和房东见面那晚，房东爽约没来，我们坐在房产公司的房间里，我唱红脸他唱白脸，争取到了一个不错的条件，电话里把合同签了。 一直忙到九点半。 沈公子如释重负：“走，吃宵夜。” 那晚他说了和前任分手的细节，隔着烧烤氤氲的烟气，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 “他那时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登录软件了。而那天，我休假在家，心想：我就再查他最后一次，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查到，我以后一定完全信任他、好好过日子。” “但是你猜怎么着？我就最后查这么一次，偏偏给我抓到一个明明是他的账号……他死都不承认，于是我让他拿出手机给我看。呵，就是这个账号，还把聊天记录都删了。但是那天刚好有一个人，回复他的消息，往上一划，聊天记录就恢复了。你说，是不是天意如此？” “……” “我们这段感情，虽然是他找我复合，但是最开始是我追的他……当然也很难过，我过年给他发了一千的红包，下班半夜还帮他看房，找他对质前给他拿快递。我还想，如果他不那么嘴硬，随便找个借口，让我再原谅他一次，兴许我就答应了。” “你那么好，他为什么这么不懂珍惜……” “是啊，我一心一意对他，但是现在我不怎么难过了。而且我觉得，他一定会后悔的，因为我身边也不乏追求者。” 我看着桌对面的这个人，在头顶光晕的笼罩里，讲述一个生动鲜活的世界，那个世界不属于我，但仍像一个有无限引力的黑洞，我的好奇无法逃逸，我的心神无法脱离。 我随着世界线沉沦，最后被吞噬了自己的声音。 我很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沈公子结完账，和我站在路边等车。我扪心自问：他分手了，我不该觉得庆幸和开心吗？ 不，我并不开心。 我非常地替他难过，同时又为自己感到委屈： 因为他身边，那么多的追求者。而我，只是其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 那天我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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