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度我？为了我还是为了世间，其梦有九

白子石 · 发表于 2024-4-16 08:57:40

仅数息便愈合得只剩下一丝白痕的手臂又被面前深暗黑红血池冒出的森然骨爪刨去了血肉，但疼痛并未染上我的面容，我依旧保持着微笑向身旁的人轻喃道“怎样？这便是我的罪。”我伸手抚着他头上的戒斑，一枚、两枚、三枚……，然后滑下轻拨他严抿的嘴唇“你知道里面有多少人吗？大三千之数，皆为我所杀。”我将还未自愈的皮肉蹭上他白洁的裟袍，为他抹上了一抹殷红，“所以还有信心为我消孽吗？干脆放弃我怎么样？反正你的心也只是我哄骗来的，又何必为了我放弃你的正道？”“我说过要度你。”“度我…？”我妄图扯过他的锡杖，但那根金色的法器仍如他主人般屹立，“度我？！哈哈哈哈！”我不顾心脏如被绞碎般的痛苦，张狂的朝他大笑着，然后踮着脚尖向后退去，站在他的身后，扺着他微红的耳垂轻言道“那就如你所愿。”他回过头用他那未被着这片深暗空间浸染的棕色瞳孔望着我，就如以往一样“不，如你所愿。”
  似乎感受到我的默许，血池逐渐泛起深红的泡沫，血泡随着时间扩至五尺然后破裂，但从冒出的并不止是血液的甜腥，还有一个如骷髅般仅剩着一层枯皮的独眼老人。哦，我还记得他，他是第一个发现我可以长生的人，是他结束了我的第一次生命，同时他也是我第一个杀死的人。他没想到仅剩下断骨的我也可以复生，我趁他如蟊虫般噬尽我血肉时扭断了他的颈脖，挖去了他的眼睛，我犹记得他的眼珠在我手心时那绝望的光芒。真是一个贪婪的窃生者不是吗？
  被世人称呼着佛子的他低垂眼睑，咏诵着复杂的经文，使那早已亡去却不能超生的骷髅周边泛起与这片空间相当不符的金光。而被当世佛子赞颂生而通佛的我能听懂这篇经文的意思，唵嘛呢叭咪吽？结束？让什么结束？我？还是他？真是可笑！
  随着金光中的灰烬消散，我的指尖也不自觉的抽动着，是牵动着我的因果少了一线吗？“我以为你会是想度他。”“多欲不摄之人不可度”他虽说着但并未回头。我觉得无趣，将头靠在他的背部，感受着他紧绷的肌肉与沉稳的心跳“仅是这样吗？”，他未言，心跳却渐快了两分。我也未理会他的沉默，开口将热气吐在他的后颈“多欲不摄，不润无根，你说我也是吗？”与我所料一般，他依旧未言，我微微一笑，坐在被血液浸透的泥地上，将身体紧贴他的后背，沉目感受着他的温度，这片虚无空间仅剩的温度。
  如入寒窟的心悸使我结束了假寐，起身拍了拍他身上衣衫被我蹭出的褶皱，看着已经干涸仅剩下些许腥气的血池。“共用去几时？”“九日。”听着他依旧沉稳的嗓音，我启唇轻笑“如此极数，终究是我拖累了你。”展臂揽过他的胸膛，抚摸隔着血肉的心脏以及他暗淡甚许的阿赖耶识，“使得世间再无净琉璃，你看，又是我的一份大罪。”
  我扬起手撕开他身侧一人高的黑暗，使得人间的尘光辉耀进来。我转过头，装作被那不属于我的光彩晃了眼睛而不再看着他“三千因果己消，你可以走了”一直对我言听计从的愣头和尚这次却摇了摇头“自未得度,先度人者。”  我牵动嘴角的皮肉挤出并不好看的笑容看向他“真会说。”我停在半空的手臂用力握拳，令曾装满束缚着我罪孽的血池化作一团暗雾围在他的身边“说说看，我还有什么可让你度的？”他对我叹了口气，就像对待曾经在他身边伪装得任性而无知的我一样。
  他挥起宽大的衣袖，荡开周边的雾气，露出食指点在我眉心血红莲纹上，熟悉而温暖的金光包围着我。与曾经的亲昵不同，现在的他强势得不容我抗拒，我感到一阵恐慌“你敢！”而怒吼并没有帮到我什么，被金光囚禁的我仍不得动弹，一滴如火焰般炽热的浑圆血珠从我的眉心中冒出，这是我敛藏最至深的回忆与因果，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它会被取出，心中的恐慌愈加放大，就连经历过数次的死亡都未有这般强烈“不要！你怎么敢！”他用他那普济众生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我最恨他这个眼神了。
  “这是你所希望的。”他笑着对我说，自从发现我欺骗他之后他终于又对我笑了，但却不是如我所希望的那般“不！我没有！”虽然我是如此反驳着，但事实是我撒谎了，我后悔了，可我说不出口。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他继续笑着说，但只会使我更加的愤怒“希望什么？去死吗？！这样就够了，我们就这样好不好，我们停手好不好……”我口中的咆哮逐渐变成了哀求。但固执到极点的他仍摇着头“你并没有错，一株佛莲被凡世秽染至此己是人之大恶，你终会变成下一个毗舍耶罗恶佛，我又怎能视而不见。”那联系着我与他因果的血滴终浮到了在他的掌心，“我曾在梦中佛陀的偈颂中见过佛莲，世间的善皆源与它，我无时不为它所倾倒，那也是你本身的姿态。你为世间诞生，但世间的一切对你皆是毒浊，你不该至此，我会救你。”
  话毕，那滴血液便盛放出我灵魂仅有的光芒，将我们带回了初遇之时。
  葱青常驻的山脚下，我将自己化为赶京的书生，蓄意靠近了不知为何下山的佛子“这位师父，愚生不慎迷路，能请教师父一下出山的路吗？”如我打听到的一般，这位当世的佛子从不会拒绝向人施以帮助，也不会拒绝这位可怜的书生看护进京的请求，我记得那只接过我特意准备的行李的手便是他的左手。盛放出金光血滴的一部分溃散成血雾，而他的左手也消散成了金光。
  星夜之下，我踢了踢地上山匪的尸体，然后将染血的弯刀丢开坐在他的身旁，他也收起为尸体合十诵经的手，无奈的对着我说“莲，造杀孽非是正道。”“那被别人杀就是？”他叹了口气，使本就森冷的夜晚更加戚然，“你我都能看出他被我击退时己无杀意，又何必下那杀手。”素来怕冷的我朝他挤过去，低头拱了拱他身上带着檀香味的衣袍，说着只有一半的真话“我不知道，我只是讨厌受伤。”他并没有拒绝我的靠近，只是又叹了口更长的气，然后用他那宽大裟袍将微微发抖的我拢了起来，我记得那只覆在我肩上予我温暖的手便是他的右手。血滴的另一部分溃散成血雾，而他的右手也消散成了金光。
  混迹着朱红石块与暗沉血迹的山谷中，我一边用新生长出的手拔下插在他背上的利箭，一边抱怨着“我不是说过我不会死吗？”我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方才还涌血的口子这下己结痂了，这异于常人的身体只能说不愧是佛子吗。看着一言不发的他我故意摸了一处伤口，使得那健壮的背部一阵微颤，我轻笑道“这不是会疼嘛，那干嘛为我挡箭。”我用没有沾上血污的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颊，嘴也戏谑往他的耳旁凑去“怎么？真喜欢上我了？那可不行，你可是个出家人。”似乎未被人这般戏弄过，他转过头不让我碰他那充血的耳垂，转移开了话题“你并不是人。”“我没说我是啊。”待他脸上的潮红消失后便回过头看着我眉心间的血红莲纹说着“你杀孽甚重。”我顺着他的视线抚着自己额头“对，但我并不后悔。”“我会度你。”他严肃的对我说着，那副傻样子看着真是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他害羞的模样。刚长出来的手因为血液还没有流通所以异常冰凉，于是我用这只手覆上了他无衣物阻挡炽热的胸膛，眯着眼睛与他对视着“真的吗？以你这颗心脏发誓？”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如我所想般移开视线，眼中的凛然更是深了几分“以我的心脏发誓！”是呀，以他的心脏发誓，他是这么说的。随着血滴的又一部分消失，他的身体也化为了金光。
  曾经恢宏如今俨然成为废墟的寺庙里，我拔下倒地僧人腹中的利剑，为那面目狰狞的僧人带来一丝喘息的机会“佛子…佛子不会放过你的！”我摸了摸自己己看不出被刀剑划开的喉咙说到“那正好，他刚到。”侧头对跨过门槛的他笑着说“说你不会放过我呢。”他停下了脚步哀求的看着我，为什么露出这副表情？难道是我做错了吗？我持剑指向他“还是说你也要像他们那样以杀来度我？就因为我生而通佛？就因为我是佛莲？”“佛子！佛子救我！”我冷眼看着脚边那因尝惯了民脂而精气充足的僧人，轻言着“聒噪。”手中的剑顺势划下，破开他的颈脖，散去他眼中的光彩。而那被恶僧称为佛子的人则掩眉闭目，好似我做了什么坏事一般。我甩去剑上的血，对他说到“这世间从来没有一个人希望我活着，因为死后的我对他们的用处更大，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佛’，所谓的‘度’，那就由我来度这个世间吧。”这个生为凡胎的身体无法承受积累在我灵魂中的佛力与三千杀意，血红的莲瓣不断撑破我的皮肤化为恶、罪、欲、愤、瞋、痴、慢、疑往尘世涌去。但不知为何，它们纷纷避开了我面前的他。
  他身上的佛光随着靠近愈发的明亮，“我来度你。”为什么，被杀意笼罩的我无声的发问着，终于，如辟开洪流般他来到了我的面前，抓住我不受控制的肩膀将我拥入怀中低头上了我的唇。也许是他身上的佛光，也许是他的吻，我的身体不再涌现七嗔，而散出黑光将这一片空间染成属于我的一方世界，“我会度你。”
  因山谷极深无法攀出的那一晚，畏寒的我悄悄将身体纳入他的怀中摄取着他的温暖，仰头看着闭目的他而轻言着“你明知我最初是在骗你，为何还度我？”是啊，为何还度我，在血滴的金光里，确认怀中的我沉眠后，他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睛看着我，并未将我挣开，而是垂头吻着我的黑发然后说着什么，还未等我听出他的喃语，最后的血滴也消散于金光中，而他仅剩的头颅也同样。
  于一片废墟中，久日的落雨终是累出了一片池塘，在这诺大的水域里仅盛开着一朵泛着华光的金莲，但如果细看便能瞧出在那片荷叶的庇荫下还有一尾金鲤始终游荡在那金莲旁，周而复始。
  …………终于，在许久之后我又开始写梦了，并不是之前没有值得讲的梦，而是这次的梦实在令人感触，虽然醒来时梦的细节已遗失了大半，但那快哭出来的泪意却是一直徘徊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