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产 Asset] No.0306 羽毛笔
在我动用这一根羽毛笔写信给你的时候,我已无法抑制对于你的思念....
LV1 羽毛笔
有多久我们未曾见面?但却仍然记得上一次见你所穿的衣物,你的笑颜,与你掌心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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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2 羽毛笔
我的笔尖在信纸上却又停下,纵然有千言万语凝聚于心,却无法通过文字準确地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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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3 羽毛笔
我的赤诚之心啊,所有的遗憾与期盼,喜怒与哀愁,我都要将其写下让你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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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 Max 不曾寄出的信件
但是这封信又将寄往何方?我的情感又将如何传达给你?如今当我们天人两隔,这一纸寄托,终是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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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笔与笔
远空的鸿雁排成「人」字,向着他们寄望的暖乡飞去。
天色由橙转暗,万里无雲,只有无边无际的清风,为渐闪渐清的晨星洗去尘诟。
门大启,窗大开,坚韧狭长的白绫奋力地要抓住风的臂膀,一端在空中摆动着,偏偏欲飞,另一端却被匕首牢牢插在桌上,欲飞无处。一旁,一尊清酒沉默地看着风,看着绫,看着匕首。
这一觉至少睡了六七个时辰。点燃火盆後,我伸了伸懒腰,感觉神清气爽,门前的清风就像是从我的脑海吹出来的,广阔而没有半点杂念。
此时此刻,正是灵感喷涌、提笔著作的大好良机。
作为星官,比起观星、测算,诗词散文、评经论典才是我的喜好。
该写点儿什么呢?
我看了看我的笔架,狼毫、羊毫、兼毫,俱是我常写常用的佳品,此外,还有另一支与众不同的羽毛笔。
是你。
羽毛笔,你送的,黑色的羽翎有着一层独特的光泽,锋利的笔杆能划破纤薄的纸张。虽然你曾试图教我用其创作书法,可我没法很好地掌握这种硬笔的用法。哈哈,其实反过来,我教你去用一用我的笔,写一写中原书法,你也一样难窥门径。不过,虽然总是失败,咱俩也还是经常互相送笔、互相指教。
就是它了。
像往常一样,写给你的信,我一定会用你送的笔。啧啧啧,这种笔的质量其实不怎么样,用上几回就得修一修笔尖,再用几回,也就坏掉了。而你呢,你总会送我新笔,都不用我说。我知道,我们的这片土地上没有这种笔匠,所有的笔,都是你亲手製作的。唉,可惜,我不擅製笔,没法送上亲手製作的礼物,只有费劲功夫去找寻你故土的书册抄给你看。
虽然你我互送书信无数,可其中没有一封直抒胸臆,可今天,今天不同了。
在我动用这一根羽毛笔写信给你的时候,我已无法抑制对于你的思念……
二·寐与寐
那年,你跟着西方使者的队伍来到了龙都。
在使者们忙东忙西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闲在城中的民间清修之所「非常院」赏花。
那时,我初入辖天寺不久,任职观天郎。夜夜观星记录,枯燥无味,满载疲惫,尤其薪俸有限,那时的生活啊,实在枯燥至极。白天我有时能接到一些私活儿赚外快,那天我与一位大人约好了在那间寺院见面,帮他找个良辰吉日给他儿子结婚用。
事情结束後,大人先行离开,我则在院内散步,正好碰到了睡在杏花树下的你。
初春的杏花,满树地开,满院地落,满衣满髪地染,把你染做一身白袍粉髪。你就像是一株醉了的花树,沉迷在那不知流转了多少岁月的沧海桑田中。
我很好奇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外域人,不忙着去和各路大人物打交道,反而在这裡偷闲,不知其中有什么原因在裡头。
然而,作为星官,作为一个离不开朝廷又入不了朝政的尴尬人,我一向是学会及时吞咽好奇的。我能把好奇吞咽到什么程度呢?既不靠近询问,也不刻意远离。
所以那时,我丝毫不管你是谁,就那样自顾自地也靠在那株树下闭上眼睛、歇息起来,在你身旁。
等我醒来,你已离去,而我也未做多想,只是抖去满身的芳菲,起身赶赴辖天寺观星。
我自幼长于叔父家,寄人篱下,虽没受什么欺负,但也得不到太多关注,四处乱走也不会有人来找,非常院的主人认为我颇具慧根,允我自由入院行动,年轻时我就多多去那裡好好待着了。
不过,除了在院中闲坐,其实我也根本没有参与院中众修的课业,毕竟,星学才是我必须掌握的,其他种种,学也无用。天文世家的人,只许做星官,不得出仕他职,否则充军。
从学星到观星,我向来是只感无聊枯燥的,角、亢、奎、娄、井、张……天上的繁星,一旦有了名字、有了位置、有了自己的职责与归属,就不再浪漫,囚牢一般。
昼沉眠,夜观星,醒繁烦,只有梦,我才能得到一点绝无仅有的自由。
不知何故,自从见了你,从来都爱回房歇息的我突然爱上了树下小憩,明明那时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感觉。
之後几个月,我时常在非常院的杏花树下歇息,而你竟也频频来此,挨着我,酣然入梦。
那时啊,咱俩谁也没对谁说过话,不问,不谈,不避,不看,就当彼此不存在。
可在梦中,你,越来越近了。
那时,我将素昧平生的你梦做了我的同修、我的对手、我的挚友,我们毗邻而居,深研经典,朝诗午礼暮春秋,共饭同茶遊四海,虽未成名,却也逍遥。
分明,梦中的你,面貌模糊,言语浊浊,除了我认为是「你」,就再也没有任何确定的形象,但我偏偏与你携手並肩,走完了漫长的一生。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连绵无尽的梦,但对当时的我而言,这也只是一个梦。
——正因未曾相识、毫不了解,所以我才能肆无忌惮地为你填上千重万重的幻想,为我们编织一场肆无忌惮、不畏人伦的美梦。所以醒了,也就只是醒了,我不再与你相识。
那时的我,就算梦了几个月,也从未想过,梦,也会步入现实啊。我没想到,後来我竟真的与你毗邻而居、同修论道,虽未能遍行四海,却也一同将整片星穹揽入怀中。
啊,不知不觉,入夜了。
窗外的群星,显现了他们璀璨的身姿。那一个个精灵,穿着纤薄的丝衣,绽着晴朗的笑容,彼此手牵手,在广阔无边的天地周遊,如此美丽,如此自由。
是你,让我重新爱上了群星。
有多久我们未曾见面?但却仍然记得上一次见你所穿的衣物,你的笑颜,与你掌心的温存。
三·谈与谈
那日,我见到了你在现实中雄姿英發的一面。
清晨,当我观星结束,途径辖天寺外围打算离开时,译天郎叫住了我,让我赶快去主殿,準备旁观辖天大人与异域来客的星学论战。更重要的是,国君大驾不刻光临,就算只是观众,我们也必须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站在殿中,我远远眺望着你这个陌生了几个月也熟悉了几个月的家伙,仔细想想,是否这才算是你我初见呢?
那时的你,满面愁容,忐忑不安,一看就紧张兮兮,生怕出半点岔子。唉,当然了,你不知道辗转了多久才得到这次国君安排的论战机会,换成我,我也会紧张到腿抖。
反观辖天大人,气定神闲,胜券在握,更添我心头担忧。
当此情形,整个大殿一派轻鬆惬意之貌,仿佛此战过後不会有任何变化,唯一要注意的只是在国君面前保持礼仪。
说实话,那时我还真替你捏了一把汗呢,生怕你这次折了羽翼,一蹶不振——我都没察觉到,那时,我已将现实中的你牢牢挂在心头。
片刻後,国君驾到,论战开启。
你俩到底讨论了些什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虽然时至今日,我已对星学另有兴趣,可现在是现在,当时是当时。
总之,胜负,出乎所有人意料。
我一生难忘。你用那一口七分熟的汉语道破了龙之治下的时偏节错,还当场给出了独门的测算之法,扬言三天後才是正确的白露时节。
而当国君下令让辖天大人重新测算时,他算出的白露时节却仍是:当日,暑气虽消、热度犹在的一日。
我没想到,战前那个忐忑紧张的你,一旦进入正题,会如此专注、如此骁勇,如边塞将军一般驰骋沙场、所向披靡。虽然站中满殿同僚都紧张到了嗓子眼上,可唯独我,竟舒了一口气。
三天後,白昼的日光虽灼,可太阳一落山,便是无尽长风送来铺天盖地的清凉。
谁都知道,辖天寺,即将变天。
无论你来自何方,惜才的国君必定会试图募你做官,所以多讨好你一分,就是为自己的路多拓宽一寸。所以在国君做出任何决定以前,带着礼物前往客栈讨好你的人已是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可谁都没见上你,因为你总是闭门谢客,还偷偷跑出去闲逛。
整个辖天寺乃至一些朝臣都在忙裡偷闲地寻觅你的行踪,只有不合群的我又在非常院躲避风尘。
树下的我,本欲重回与你的人生大梦,谁知,龙都竟骤然冷雨连绵、草木凄凄,扰得我怎么也睡不着。
而你,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在我身边沉眠。
在我闭上双眼、欲眠难眠的时候,我听到了你兴奋的踏雨声。明明满身湿透,你却还是伞也不撑、树也不近,只是一直在那裡跟着疾雨一同踩踏着砖石,手舞足蹈,不时欢呼。
那是我们第一次雨中见面。
那天,我原本只是想躲着叔父让我送礼与你结交的唸叨。此前每遇雨水,我都是回到叔父家,在自己的卧室歇息,暂休了与你梦中相会。长久以来,雨,都是我藏在现实的梦。只有雲翻雨动、天穹遮蔽,我才能从无休止的星学逃离出来,让星辰回到那没有名字、没有轨道的……理想现实。在这样的理想现实,我捨不得入梦,甚至捨不得见你。
可你还是走入了我的梦中。那场梦之雨、雨之梦,那样虚幻,也那样真实。
在无数次地与你携手共度风雨後,我知道了,你只是在单纯地沉浸在了那片大雨,就像我单纯地沉浸在那人生大梦。
——而那时,我还以为你的欢天喜地,是因为论战得胜。
我该上前道贺吗?不,我才不想,道贺什么的,不適合我。
我就只是那样一直看呀看呀,看到天色渐暗,我才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惊跳起来,要飞奔前往辖天寺,冒着一路渐狂渐盛的倾盆大雨。
当我气喘吁吁赶到寺门,扶着门口的石狮子歇息的时候,我才發现你居然也紧紧跟在我身後,一样的气喘吁吁,一样的扶着另一隻石狮子歇息,怀裡夹着把伞,未曾张开。
我抬起头来,刚好与你对视。对视片刻,我们就这么忽然笑了起来。
你把伞递给我,我就直接收下了,张开,原地转一圈,然後合上,交还给你。
而你呢,收下雨伞往回走,怀裡的伞依旧不张,不过这次你不需要跑步了,慢,慢,悠,悠。
但你也没料到吧,我居然又跟了上来,用大雨掩盖自己的行踪,一路笑嘻嘻地悄声踱步,直至回到非常院。
那时,你停在门前,站在雨中,看着院门口的「非常院」三字牌匾,不知在欣赏什么。而我,也站在你身後,久久等待。在你欣赏完毕的刹那,一个迈步,正欲进门,却忽然發现了我。
一照眼,又是笑声一片。
是了,那夜下雨,星象不显,按规矩,我们这些星官只要出个人记录雨期、雨势以及相关的雷电方位就好。虽然我此时应该在辖天寺值守,但其实这种事情並不严格。
宵禁在即,我与你就抓紧入院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对谈。
谈得不多、不深,却很开心。
我的笔尖在信纸上却又停下,纵然有千言万语凝聚于心,却无法通过文字準确地表达。
四·昔与昔
你以外宾的身份出仕了,在辖天寺取得了与辖天大人并驾齐驱的地位,连职名都是国君特别新设的。
「正时」,真好听。
你对所有人说,你曾在一处仙山的黉宫裡追随仙人修炼星学。仙人门徒众多,授课类杂,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会开坛授星。你自幼在仙山长大,随便选了一门星课去学,每个月有两天参与星课,其他日子则在自己观星、琢磨。就这样,一眨眼便是二十年过去,直到你觉得仙山日子无聊,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才下山入世,跟着西方的使者队伍来到龙都。可惜,下山过後,就再也找不到回山之路,甚至那座仙山也无影无踪了。
很难想象,你这样一个高鼻梁深眼窝的异域人能说出这种富含东土特色的离谱故事来,而且国君也没有深究你的来历。
但我大概能猜到你沉埋过往的原因。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就像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真实的过往一样,我也一直没有和你说过我往昔的岁月。
作为天文世家的一员,纵使小家破裂,也还是有大家收养。在叔父家长大的我,从学星到观星,一路顺理成章。唯独一事除外,那就是我的婚事。
虽然家道中落,但毕竟出身尚在,而且叔父也算是我背後的靠山,所以成年之後,叔父还是替我谋到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对方也是名门世家出身,若此事成了,我大概会过上一种人欣羡而己憋屈的生活吧。我会终日面对一名毫无感觉的人,用自己的一生去辜负她的一生。罪恶、内疚、痛苦、折磨,我不知自己会多少次地为之折磨。
在无限的挣扎过後,我终于意识到了,我的爱,偏离了世界的正轨。
很久很久以前,我發现了自己脑海中那驱之不散的荒谬。我只是将之沉埋,以为只要埋得够久,它们就会腐烂、消解、不復存在。
可我错了。
很多名门世家的子弟都会暗中出入肉欲之所,其中侍者,有女,也有男。
有些人曾嚐试将我带入其中。婀娜的身姿、妩媚的舞蹈、轻佻的话语……当这些萦绕在我身侧的时候,我都没有半点动心。一开始,我以为我心如止水、色即是空,可在我看见一位年轻、健壮的少年穿着半遮不遮的服饰上台舞剑後,我曾深深掩埋的种子竟骤然破土,长成了参天大树,再也无处藏避,他的臂膀,他的眉角,他的步伐,他的杀气,都是磅礴无边的滋润之水。
我的心,像要跃出胸膛;我的血,充盈了四肢百骸。
我不敢再看下去了,逃之夭夭。
我知道他们有的人和我一样,和你一样。不同的是,他们都如常娶妻生子,仿佛内心种种,不过雲烟,挥之即去。
我不知他们是境界高深,或只是把妻子当成了牺牲品,又或者有什么巧妙的隐情?但至少我没那说放就放的修为,所以对叔父为我安排的婚事,我最终选择了拒绝。
他只劝了我一句:「在这世上,不幸的女人有很多,不幸的男人也有很多。所有的不幸,都是物质的不幸。我了解你,她不会不幸。你想做什么,大可私下去做。」
我觉得叔父知道的事情很多,可纵使滔滔不绝地道歉,我也没有对他说出一切,只是求他不要再为我的亲事着忙。叔父虽面露失望,但终究也没有多问,也未再为我的婚事着忙。
我不後悔我的选择。
在我们一起度过的这么多岁月裡,我教了你很多,你也教了我很多。你知道在你说过的话中,哪句对我感触最深吗?
——「星辰的轨道虽固虽定,却从非循规蹈矩、受人分封。」
你故乡的学习之所,是叫智慧宫吧,听说那裡不止有诗书经典,还有纷繁複杂的数学、天文、炼金知识。不同于东土,在那裡,所有知识都受人尊敬,每一个人都怀揣着对真理的热忱,不存世俗定见。只是,我不明白,在这样的世界中,为什么你还需要沉埋过去、远走他乡呢?
罢了。
罢了。
人间的多少事,是没有道理的。
只要我们有彼此,就足够了。
我的赤诚之心啊,所有的遗憾与期盼,喜怒与哀愁,我都要将其写下让你知晓。
五·岁与岁
我们从未深入了解彼此。
我们从不分享彼此的烦恼。
我们从没向对方倾诉什么。
我们,只是陪伴,只是共修,观星辰、定历法,雨打杏花,听梦品梦,就连练字的书信,也都是在摘抄古籍。
我们就像是一对最普通、最凉薄的朋友,一个转身,彼此就会消失不见。
可谁能看见,十数年来,你的来信,已堆满我的床头、心头。你分明用不惯我送的笔、写不惯这边的字,却还是坚持着将诗经抄来给我,而且啊,还刻意避开了所有的情诗,不论是温情的,抑或含恨的。
而我,我寄往你那边的心意,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我忘了。寻常男女,有结识初始的萌动,有情深似火的热情,也有山盟海誓的厮守,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起,仿佛我们自始至终都是天生一对。所以我呀,根本不记得自己给你留下了什么特别的记忆。
没错,平淡如水、融洽知心的相处无比舒畅;
没错,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没错,你侬我侬不过是甜蜜的废话。
可我今天就是想说!
我要把我这么多年来没有说出口的一切赤诚之心通通说给你听——
在你我第一次一同走入那场如真似幻的雨梦中时,我们在漫漫长街来去去来,最後欢声大笑,我想说:「我喜欢你的笑容」。
在你用上一整夜为我解答群星流转的详细规律时,你让我见识到有别传统的宇宙大观,原来天地之外尚有天地,我想说:「我喜欢你的博学」。
在我想你阐述东土星官的官场风雲时,看着你拧紧的眉毛,还有欲语还休、时开时闭的口齿,我想说:「我喜欢你的正直」。
在你邀请我郊外踏青、我们一路一言不發,时不时悄悄看看彼此,最後把手互相托付,我想说:「我喜欢你的同行」。
在我向你请教仙山的过往生活时,你生动而细致地向我描绘了雲之低垂、世外之无争、仙人之神采,就像那你真正的过往一样,我想说:「我喜欢你的故事」。
在你受赐宅邸、搬出客栈,请来宾客们四处参观时,你偷偷在角落裡送上你的第一个清浅的吻,随後转身离去,如风轻盈,我想说:「我喜欢你的主动」。
在我升任知秋郎、不再需要彻夜观星,而且可以与你共同推定历法时,你送了我第一支羽毛笔,送了我如升穹夜、如坠山瀑的第一夜,我想说:「我喜欢你的笔」。
这么多年了啊,侭管我沉浸在与你共度时光的美好中,却原来也错失了一次又一次向你倾诉衷肠的机会。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都都好想对你说:
「我喜欢你」。
我好想将我内心的一切写成诗词文章,写他个文采飞扬,写他个心明意尽,把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四个字化作龙飞凤舞的字句说给你听,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有多澄澈,我对你的爱有多深刻!而非仅仅是这样重複了一次又一次,无奈,我专研于星,不擅辞藻。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一定有机会钻研我崇尚的大道吧。只是那样,我是否还能在无数人深耕田野的时候仰望星野呢?我是否还有馀力能义无反顾地选择与你同行呢?我是否还有机会……遇到你呢?
我希望这些年我送去给你的信件,不再只是我摘抄的书籍,不再只是佈满歪歪扭扭的字。
可这封信……这封信啊,纵使我拼尽全力,却依然写不出我的思念、我的赤诚,我想了这么多,可真到落笔的时候,也只能将「我喜欢你」重複一次又一次。啊,我甚至忘了,我写错了,我真正该书写的是:
「我爱你」。
——不对,不对,我太魔怔了,我都忘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才是无言无声的千言万语,无需山盟海誓,无需袒露心声,无需落字精準,无需文采飞扬,只有相信,只有相爱。
是了,是了,我怎么会忘,怎么能忘记与你同行的幸福所在呢?
那便……到此为止吧,重複了满纸的「我喜欢你」,我想,就算是废话,你也一定会喜欢的吧。也许你还会忍不住笑起来,笑我的矫情,笑我的幼稚,然後我也笑起来,我们一起忘却一天的烦恼,把渐长的影子留给深邃的空街,走向灿烂的夕阳,直到星满夜空。
但是,但是——
但是这封信又将寄往何方?我的情感又将如何传达给你?如今当我们天人两隔,这一纸寄托,终是化为泡影。
六·星与星
你死了。
宇宙的中心是大地吗?是太阳吗?是北极吗?我无法确定。但我知道星学的中心是君王。
我把东土的星学传授给你,所以你死了。
客星访天市,这意味着什么呢?不意味着什么,无非是参考古籍,类比一个祥瑞上去,或者,凶灾?哈哈哈哈,其实报凶也不算什么,天星显象,岂有罪臣之理?应验了,是你测算精準,不应验,是古今不同。但自古君王都是爱吉恶凶,那原本无有偏颇的选择也就有了答案。
你不喜欢这样的规矩,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规矩,但我们都还是照做了,不求取悦君王,只图省心省事。多年来,我们遵循星学传统,确实省下不少心力。可偏偏不久後——
南方大旱,饿殍千里,百姓易子而食,贼寇昼行夜动。
对上,你是欺君,以吉报凶;对民,你是失职,未预旱灾。所以,你罪无可赦,罪该万死。
我能说什么呢?我有任何动摇国君怒火的本钱吗?我有舌灿莲花让你死裡逃生的辩才吗?我什么都没有。
可我就是相信你不该死啊!对上,你只是说了他喜欢听的;对民,纵使精通天文,又哪能算遍天下风雲?何况,你修成新历,定準节气,大利农时,此功,国君真的毫不惦念吗?
万念俱灰之下,我犯下一个滔天大罪——我上书一道,把辖天大人牵扯了进来:
南方大旱,而正时失算、凶星称吉,故有罪也。
然辖天与正时同级同责,历不共修,星不同算,多年无为,何故身无片罪?
多勤多罪、无为无愆。若此理成行,经年累月,必是朝廷碌碌,百官皆避事如虎、行事唯形!
于是,辖天大人也被一同赐死了。
没有奇迹,没有幸免,没有回心转意,只有一条白绫、一把匕首、一杯毒酒,各送你们两人的性命前往终结。
不,不,不!你不该死,辖天也不该死!我绝不认同这样的结局!事情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我不要多年的深情就此天人两隔,
我不要多年的循规化作罪愆恶鬼,
我不要多年的星学只是笑话一场。
可我,又能如何呢?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杏花树下,徒留一梦;雨中徘徊,无非落寞;笔无所寄,信无所發,我之挚爱,天人永隔。
世俗眼光,如火如毒,我们从来不敢公开我们的关係,甚至到死,我们也都是遮遮掩掩、战战兢兢。我们厌恶传统,鄙视规矩,但原来,我们自己也是规矩的乖乖儿。恨世俗而从世俗,困规矩而守规矩,最终丧命于此,何尝不是讽刺?一份违心的喜报,原是这般歹毒。
在你死後,你的魂魄会被那曾传授星学的仙人带走吗?哈哈哈哈,我真的好希望你的故事是真的,好希望你还有幸福的希望,可世上本没什么仙山神人。
生死一别,後会无期。
无数次,我想要随你而去,却一直怯懦颤抖,没有下手的勇气。
可总算,一切结束了——
辖天大人是世家的主心骨,我参死了他,世家自然也恨我入骨,恨我的吃里扒外,恨我的背叛不忠,恨我的忘恩负义。
自那之後,世家变得神秘兮兮,拒我千里,终日密谋,就连叔父也不敢让我再进家门,只是悄悄见我,让我好自珍重、莫作多想。
事情诡谲万分,世家竟推我升迁,主事辖天寺,但职名却不是「辖天」,而是与你相同的「正时」。起初,我百思不解,只是像已故的辖天大人一样浑浑噩噩地工作,尽力找寻那个有你的梦境,不管什么阴谋诡计,任他们算计筹谋,直到太湖王造反,他们在奏疏中这样说我:
天有预象而毫无作为,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不举荐我当辖天,是觉得我不配;举荐我去做那个本该是为异域人立、为异域人废的职位,是他们要我步你後尘;上书种种,更是要模仿我当初参奏辖天大人之举,报復我,惩罚我,毁灭我。
世家生我养我教我扶我,我不会找什么「一心救人、未有预料」的藉口。
既参死了辖天大人,罪我认,死我认,但国君赐下的这一白绫、一匕首、一毒酒,我不认!
无为的辖天,不该死!
有功的你,不该死!
我绝不承认,我是失职而死、无为而死!
今天,纵使要死,我也要把这三样东西远远抛开,我要选择我自己的死法!
夜深了,风停了,星满了,此刻我已不是观星郎、不是知秋郎,也不是正时了。在没有职责、没有吉凶的时候,原来群星是如此璀璨、如此耀眼。
在东土,一命陨,便是一星陨;但此时此刻,我更喜欢来自西方的传说:一命归,便有一星归。
我将写满「我喜欢你」的信丢入火盆,一脚踢翻,然後关上门,盘坐在地,紧握羽毛笔,静待烈火浇身。
只愿,此番告别之後,两颗不属夜空的星会冉冉升起,失去踪影的人终能再度相见。
从此,我们不是谁的吉、谁的凶,我们只是我们。
这一次,让我亲口对你诉说,我的爱。
(後补) 走星歌 辰星烁烁走苍穹,谁是吉祥谁是凶? 坐地编织天定轨,循天创制地诚忠。 金牌十二召明月,明月罔闻西復东。 谁是吉祥谁是凶,辰星烁烁走苍穹。 这堆看似无用的灰烬,曾经承载着一份深重的情感与无尽的思念,如今却已无法辨识其原貌。每一粒灰烬都似乎在低语,诉说着一段已然消逝的往事。 曾有鸿宇定衷心,而今满目是孤影。 厄兆从未作灾奉,如今却叫人痴吟。 又恐黄泉阴寒重,今日同行来护卿。 来生若有星遂愿,微雨杏花诉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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