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高中,晚饭後的安排分为三个阶段:一节晚课,外加两节晚自习。
一晚的下课铃响了,专属于住校生的学习时间正式开始,但平时本该住校的同学们几乎全跑了,教室裡空空荡荡,没剩下几个人,其中就包括我。
那天是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
在应期到来之前,这个预言可谓家喻户晓,甚至不少人沉迷其中、竭尽全力耗光财产去享受人生。商业方面,大厂也在积极利用末日预言的流量生产各种商品,例如电影《2012》和刺客信条三。这当然在无形中给预言加了一把火,让它从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变得如真似幻、扑朔迷离。
对于更多人而言,他们信吗?不,不信,这只是一个迷信的、落後的、毫无科学可言的古代预言罢了。
但,他们不信吗?不,也没有不信。中国有句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我看到了那天空空荡荡的教室。
同学们想在世界末日的一天陪着重要的人,理所当然。如果是假的,没有任何损失;如果是真的……至少他们能紧握手心的温暖,直到生命终结。
而我呢,我是真的科学至上、对预言全无理会吗?或者,我对亲人冷漠无感、毫不在乎?
其实啊,一开始要回家的,本没有多少人。只是,一个起头、两个领跑、四个八个成群结队,最终演变成了众人一哄而散。
在看到同学们一空二净的时候,我也一样有所心动,打起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想要像其他人一样放下手头的课业、肩头的负担,就在那天,就只那天,去度过或许没有明天的一晚。
只是,该怎样回去呢?
打车?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平时住校,任何需要,都是父母给现钱,並无结馀,恰到好处的饭资也都充进了饭卡。打车是绝对做不到的。
公交?且不说大晚上没有公交,就算有,我也没钱上车。
蹭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与周围的人没有了半点儿共同话题,犬夜叉啊、拳皇啊、篮球足球啊、明星歌星啊、手机型号啊,甚至黄色废料,我与其他人都完全没有讨论的空间。电视啊、电脑啊、手机啊,家长都有意识地延迟、阻隔我接触。我在很长时间内都並没有任何社交能力,当然也就没有蹭车的能力。
我想起了今时今日,我有很多次路过曾经的高中跑步回家呢,就只是纯为了锻炼。可在当时,即使1km,我也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打电话求援?
在高中住校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每到周五,我都会与母亲打电话,聊一聊这一周發生的喜怒哀乐,用一个可以待机一星期的翻盖诺基亚。有时是在宿舍阳台,背靠一道纤薄的门;有时是在墙角,野风吹拂着脚下的尘土;有时是在操场外的小路,只有很少的时候会看见一对情侣在操场中私会。
不过到了後来,我就不再打这样的电话了。因为同学的取笑。一个封闭的、离群的、多愁善感的孩子,总把自信的、活泼的、游刃有余的家伙称得太重,于是一声憋不住的取笑,也能成为自我否定的关键。也许这样的通话真幼稚吧,但因为取笑而不再通话更谈不上成熟。
就算固定通话没有中断,「因为末日预言的关係,想要和其他同学们一样也回家待一晚」,这样的理由恐怕也只有被果断驳回一条路。
总之,打电话也是行不通的。
末日预言的时间,正好也是星期五,其实明天再上半天课就要回家了不是吗?何必在乎这区区一夜呢?
「不会有任何事發生的」,我告诉自己。
于是乎,不回家便成了我的「决定」。
于是乎,我一边品味着同学们的感性与热情,一边赞扬着自己的理性与冷静,全身心地继续着学习,如此投入,如此高效。毕竟,我是「好学生」嘛,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大家真的是情深义重呢,虽然很幼稚,但原来末日这两个字真能见证人心当中的宝贵情谊,不管平日怎样看着没心没肺的家伙,到了这种时候都急匆匆地赶回家与家人团聚,如此真挚,如此纯洁,这个世界真是太美了!」
「原来我的意志是如此强大,就算是恐怖的末日预言也不能丝毫动摇我。时光啊时光,你可一定要见证我的此时此刻,见证我的坚定,见证我的冷静,见证我的理智~这可是我能受益一生的珍贵品质呢,希望它们能常伴我身、永不流逝!」
一夜过去,无事發生。晨露常凝,旭日常升。
喧腾甚久的末日预言,就此划下句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