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开进第二条匝道。”一位豹族对着对讲机说道。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一辆军用运输车拐了个弯,驶入了这条安静的道路。没过多久,他们的EMF探测仪便有了反应:五盏橙灯,屏幕上数值则显示为5892。
作为对策局研究的最新成果,这代探测仪保留了上一代的全部功能:其一,当附近有祸魔出没时,它会发出警报;其二,在探测到由界域粒子所释放的电磁辐射时,他能根据其强弱给出警示灯数据——一般来说,限制级的祸魔会被评为较为安全,即两到三盏绿灯;灾厄级祸魔的数据会更高,常显示为五盏橙灯;至于强灾厄级祸魔,它们每次的出现都足以被定性为大型或特大型危急事件,显示的数值更是两盏警戒级红灯以上。
至于魔王级祸魔,因为几乎没有幸存者,加之情报获取的难度过于苛刻,它们的一切都笼罩于层层疑云中。
对于探测仪上的数值,叶兆清也做出了解释:考虑到大部分祸魔都不是木桩,都会在一定范围内游弋,并留下类似足迹、体液这类较为明显的痕迹。但通过第二物证来测试数值,必然存在着误差,这个数值可能介于200到300间。相比之下,最为准确的测试方法是当触发祸魔的杀人特性时进行测试,但实际作战中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所以对策局也默许了数值偏差的情况。
5892,这个数值比寻常的灾厄级祸魔略低。但鉴于该事件波及了半个海地市,那祸魔极有可能是把自身的力量分了出去,以扩大自己的猎捕范围。无论是慕志鸿,还是对祸魔研究颇有造诣的林海博,都直言这敌人十分棘手:就像污染问题一样,这次的事件也一定有个源头,也就是本体祸魔。只有收容或击杀它,才能阻止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当然,他们也推断:在极端时间内发动如此密集的袭击,一方面是祸魔在有意干扰侦察进度,只要大量分身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他们就很难锁定最有嫌疑的源头地;另一方面则可能与其身上那个未知的特性有关,那甚至可能是它的底牌。
继续往深处行驶,林木的影子在夜风中摇曳,密密匝匝的,活像无数鬼魂在招徕受害者。
突然,豹族猛打方向盘。在一个急刹后,这辆钢铁巨兽停在了道路旁。
通过远光灯,他们依稀看见道路中央站着几个身影——现在已过晚上八点,加上对策局和军部也进行了疏散工作,还会有无关群众在荒郊野外闲逛的可能性几近为零。但为了保险,一位狼族还是找出了扩音喇叭,对着前方喊话。
不出所料,那几个身影纹丝不动,依旧是低着头,踮着脚,看上去像是浮标般轻飘飘的。
“报告,这里是第八小队。地点是421国道的第二匝道,我们正在与目标进行接触,我们正在与目标进行接触。”狼族向对讲机说道。
“收到。请务必注意安全,记得佩戴专用耳机。”
狼族关闭对讲机,从一旁取出了一个黑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封闭式耳机:它们与电玩耳机很相似,只是多了内置助听器和麦克风。为了进一步提高此次作战的成功率,叶兆清向对策局局长臧维景提出了申请,使用016号诅咒物留声机,以及032诅咒物咒剪刀。
而耳机的存在,就是将016号诅咒物的负面影响降低的举措之一。
016号诅咒物,这台古董留声机会持续地播放音乐,一段极为致命的音乐。目前,对策局的研究员对它也是一知半解:留声机的音乐是循环的,即使是取走黑胶唱片,音乐也会继续传出。而对于普通人来讲,听到音乐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丧失理智。根据研究记录,受试者在初期会表现出味觉丧失、视觉受损等症状,但听觉却会变得格外敏锐;如果受试者不能在两小时内离开该环境,则诅咒会进入发作期:在该阶段,受试者会出现躁动、幻觉等症状,并对音乐产生强烈欲望。同时,他们也会失去痛觉,身体技能大幅加强,对周围一切活物发动攻击。在十二小时后,诅咒会进入后期,幸存下来的受试者会出现的严重的自残倾向,包括且不限于割腕、咬舌等诸多行为。
032号诅咒物,咒剪刀,是保管于对策局地下层的,最危险的诅咒物之一。据可靠资料声称,这把剪刀原本藏于一只强灾厄级祸魔——“谎言” 祸魔身上,是银鹰游骑兵以牺牲两百人为代价,才将那祸魔消灭。但不知为何,这把剪刀流入了黑市,一些权贵也曾利用其谋杀政治对手。而他们也很快意识到,那上面的诅咒难以控制:虽然杀掉目标的几率接近百分百,但这一过程的代价有时却极不对等。
最出名的例子,就是V7区路易斯安娜市的市长候选者,安格斯·米勒。由于选票上颓势渐显,他暗中布局,安排自己持股公司的员工使用了这把剪刀——最后,他的竞争者死了,他也手动把自己一家老小灭门了。
这体现了咒剪刀的局限性:即每次只能杀掉一个目标,可持有方却要至少付出一条生命的代价。
当然,这玩意用在人身上自然是浪费。可对象若是灾厄级的祸魔,那么以几条人命作为代价,这笔交易简直赚翻了。
两位作战成员带上耳机,把拷贝的留声机音乐放进了车载播放器中。
狼族还在观察着情况,豹族则把头枕在了靠垫上。短暂的电流声结束后,管风琴的乐声从中传出,它悠扬且柔和,仿佛是来自百年前的一股流觞曲水,又似跨越时空的一阵和煦海风。
如果两位作战人员没有隔绝这乐声,他们一定疑惑并深感震惊:这旋律如此优美,要如何才能藏下一个杀人无数的诅咒?
突然,音乐发生了某种变化:在管风琴的演奏下,一种声音,一种类似于安魂弥撒的声音开始越发清晰。它吟诵着,回荡着,像是一个诞生自宗教罪孽的幽魂,在这一古老的艺术载体中播散着带有神圣感的死亡。
“还好,我们都没有碰到那把剪刀。”狼族嘟囔了一句。
“如果碰到了,我们的生命也会成为交换代价的一部分。对了,忠哥,这是咱们第一次参与到特大型危急事件中来吧。”狼族把脸贴在车窗上,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
“嗯,看来面对日益频发的异常事件,对策局也腾不出人手了。”名叫忠哥的豹族盯着前方,又说道:“这句话你可别对外边说,如果今后这样的任务变为了常态,那么我也要另寻出路了。”
“去西部联邦?”
“那本小绿皮书太难到手了,我儿子才三岁,经不起这么折腾。”豹族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双灰眸里愁意渐浓:“可哪又说得上安全呢?西部联邦若真的手眼通天,他们就不会放弃V10区和V12区。”
灰狼靠在椅背上,挠着头说道:“我倒没想那么远。反正,我有肺病,活过一天算一天。要是哪天有酒,有好肉,就放纵一回……”
“嘘——”那名叫做忠哥的豹族把食指置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录音带起作用了。”
只见在道路上,那些身影都转过了头。那一张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如蜂窝状布满孔洞的暗红色肉块。在摇曳的树影下,这种诡异感仿佛是一部在露天电影院公映的古早恐怖片:一切道具都粗糙且满是瑕疵,但用心的灯光、精巧的布景,却让恐怖感在模糊与未知间产生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效应。
早在数年前,当时作为祸魔研究权威的林海博,就总结出一个规律:目前大部分有明确档案记录的祸魔,它们的身体都似乎缺失了一部分——“癫狂”祸魔,腹腔内既没肋骨,又没脏器;“谎言”祸魔,这家伙缺失了两只脚掌,终日如鬼魂般悬在半空中;“剥离”祸魔,则是没有脸皮与五官;“伤寒”祸魔,它的情况更为特殊,除了一张占据面部九成面积的巨口外,鼻子、眼睛、眉毛这些器官都像是被擦除般,连一点凹痕也未曾留下。
但这些不是他们该考虑的。无论是相对羸弱的“癫狂”祸魔,还是令银鹰游骑兵忌惮不已的“谎言”祸魔,都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对于他们而言,祸魔是一种无序,一种将生活和人生彻底打乱的无序。
伴随着引擎的发动,那些身影也被逐渐甩在后面。
很快,祸魔的肢体动了起来——就像是上了发条的老玩具,他们没有移动,却又按照一定幅度上下摆动。按照研究记录来看,留声机的音乐对任何智慧生物,都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可眼下,它们就仿佛受到了某种限制,在被吸引的同时又在抗拒着这股诱惑。
这说明了两件事:其一,即使是这些分身,它们也保留着较为敏锐的听觉。其二,这些分身不是全由祸魔的血肉构成的,原本受害者的肉体依旧存在于这些复合体中——作为常人的部分对这音乐产生了依赖,但体内属于祸魔的部分却维持住了理智,让他们不至于轻易踏进陷阱之中。
狼族将这个情报上报给了总部。
而在车后那片黑暗中,一个身影走了出来。与别的分身不同,他的脸上有着五官,极为完整的五官——只不过,它们属于一位狼族,与周围满是豹纹的皮毛相比很是突兀。只见他轻轻抬手,举止优雅地在做了个挥别的动作。
下一刻,就像脱笼之鸟般,所有分身都开始朝着运输车的方向奔去。或许,在他们破碎的记忆中,那些来自过去的记忆依旧在作用,他们会抗拒流血,抗拒伤害同胞,更抗拒助纣为虐,但祸魔对他们的控制就像操纵傀儡的提线,唯有鲜血与死亡才能换来最后的解脱。
豹族通过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幕。他有些惊讶,但他当即又冷静下来:按照作战方案,在这次行动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名拥有“崩析”神识力的神识者,以及他身上携带的032诅咒物咒剪刀。他们要借这两张王牌,一举消灭那只源头祸魔。而其余小队的任务,便是减轻他们排查
主要嫌疑发源地的压力。最起码,不能让这些分身过多地涌进封锁区,到那时,即使是咒剪刀加上“崩析”,也必将力不从心。
遵照计划,他们本应该取消A方案,转而使用对祸魔气体来限制这群分身的行动。可随着分身开始行动,他们明白了一件事:从一开始,这些分身就是那只祸魔的棋子,而不同的分身,自然也有着不同的作用——这就像一盘盲棋,他们的王牌,祸魔的王牌,已经在这名为海地市的棋盘上开始了交锋。
只不过,“剥离”祸魔似乎完全没把他们当对手,仅第一步,那家伙就让了他们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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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 傍晚19点30分 海地市宛水城福步路。
“这里是第一作战队伍。”一位棕狼用对讲机说道:“我们已向车厢内释放气态麻醉剂,请进一步指示。”
“方队长,我是对策局的部门主任,林海博。”对方介绍了一下自己,又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任务,将由我全程提供指导。”
棕狼揉了揉太阳穴。他没想到这次来了个大人物,只要一入行,没有哪个调查员或是作战人员会不知道林主任的大名。在祸魔研究领域,他就像上老天赏饭一样,对一切异常现象都有着精确的直觉。在他的帮助下,对策局活捉了“癫狂”祸魔,并利用多次的、低剂量的电离辐射刺激其细胞,使它们产生具有毒性的拮抗因子——换句话来说,对策局所有的对祸魔武器,其有效成分都来自祸魔本身。
即便如此,情况也不容乐观:在半年前,这种装备对于限制级祸魔几乎是碾压式效果。可伴随着强灾厄级祸魔、甚至是魔王级祸魔的露面,这种武装就显得蚍蜉撼树,不值一提;而原本的限制级祸魔,也因为这类武器的滥用而产生了抗体。所以,在策略上林海博提出了低级祸魔收容为主,高级祸魔击杀为主的想法——通过从不同的限制级祸魔获取拮抗因子,来减缓高级祸魔体内抗体的累积速度。
“请再次确认,所有价码已经陷入昏迷状态。”
“清楚。”说罢,棕狼放下对讲机,走进了车厢中。透过呼吸面罩的视镜,他看到有二十来人坐在两边的椅子上。无一例外地,他们的身体呈现瘫软状态,脑袋微微耷拉着,仿佛是在转瞬间就失去了意识。而在他们的手边,以及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启封过的牛奶与西点。
棕狼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死刑犯,罪孽罄竹难书,但对策局也算有点人性:在被告知原本的枪决裁议取消后,他们或许还摸不着头脑——也许他们中的一部分会怀念自由,怀念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阳光;也许有一部分会想念家人,对自己的罪行做出千百次忏悔;也许还有甚者只是把杀戮当作娱乐、当作游戏,他们的自由也只会换来更多的鲜血,更多的死亡。
但他们绝不会想到:他们生命的终点,会归于一把生锈的剪刀。
在这群人中,棕狼认出了几位:坐在左侧长椅上靠里的,是一名被叫做林崇武的狼族,他身形魁梧,体态壮硕,双臂上满是刀疤。当然,像他这样显眼的人物,警方想让他落网自然不是难事——毕竟,能在秦川市的小镇中犯下一起灭门案的嫌犯,就算是地方警局也要设立专案组来侦办此案。
看着那张满是胡茬的脸,棕狼脑中不禁浮现一幕幕惨剧:儿童的头颅被樵斧劈开,手臂则如坏掉的布娃娃般垂落桌沿;他父母也是同样凄惨,先是头部遭到钝器击打,随后躯体又被斧头砍得四分五裂。而这一切,都源自嫌犯背负的债务,仅仅是一念之间,这个幸福和满的家庭便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戛然而止了。
坐在右侧外沿的,是一位豹族,他带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棕狼清楚,他也曾犯下过一桩灭门案,起因则是受害者作为村霸,将其母亲凌辱致死。为此,他精心谋划数载,通过在这家人的食物中投毒,来完成这场私立复仇——对于这起在法律与伦理道德间难以平衡的案件,有人选择扼腕英雄,有人则认为此举藐视法律威严,并且是在纵容社会上的暴力事件。
如果让棕狼来看,多数对策局成员对这种事情都不太关心,只要不干扰到自己生活,这些罪犯相比于目前形势愈发严峻的异常事件只是小问题。如果让他来选,一伙村霸带来的威胁,远不如一只强灾厄级祸魔割人头如割韭菜带来的压迫感强。
回到车上,他看见了005号神识者,“崩析”。
相较于010号、013号这样的小年轻,这名狼族看上去则要年长些。只见他瞧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几张小纸片。只要稍加端详,谁都能看见这些小纸片并不一般:它们都被统一剪成人形,且像符箓般在正面用朱砂写了文字,看上去诡异至极。
“005号,请不要随意把玩诅咒物。”棕狼板着脸,严肃地说。
“哎,这位大哥,我叫杜思然,思考的思,果然的然。下次还请您别用代号称呼我。”神识者玩味地笑了笑,这次,他还开始折叠那些纸片。“我比较赶时间,咱们擒贼先擒王,直接把皇后干掉,我就不信王它不出来。”
“不要冲动,我们还不知道源头祸魔长什么样。况且,在象棋棋子里面皇后才是最危险的,不仅横竖斜都能走,还想去哪就去哪。”说罢,棕狼联系了总部,并用车载录影仪展示了几张照片:
第一张图片的背景位于某条绿化带。在路灯照射下,一只缺失五官、拥有着四条胳膊的怪物显现了身形。它的诡异之处极易辨别:那两条多出来跟原本的躯体种族不同,就像是一个拼接布偶,工艺蹩脚,败絮难掩,且如蜘蛛般的行走方式则为它增添了更多的扭曲感。
“根据慕先生的猜测,这应该是骑士。”棕狼解释道:“不过这类家伙很好辨别,只要看见胳膊和腿都着地的,那就错不了。”
神识者白了棕狼一眼,继续玩弄着纸片。
第二张图片拍摄于某个建筑工地,一个身影伫立在车灯照射范围内。相比于‘骑士’与‘兵卒’,它的五官整齐无缺,只不过是身躯属于狼族,脸皮却配了张豹族的。
“这家伙是主教,拥有指挥周围分身的能力。”棕狼撇了撇嘴,说。
神识者依旧没理他。
过了片刻,狼族才开口问:“它们的比例是多少?”
“王和后都只有一只,兵卒跟骑士跟主教的比例,大概是50比3比1。”
“那我的任务是?”
“用032号诅咒物消灭它们。没必要理会小喽啰,你的目标只有主教、后,以及……王。”棕狼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