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者吮了下手指,又把唾沫揩在了小纸人上。
“那就出发吧。”他笑着提议。
运输车驶进海地市宛水城工业园。刚一驶入这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钻入了一众作战成员的鼻腔,那景象也近乎地狱:道路上断肠如河,累骨如林。几乎每根树枝上都有破碎的毛皮,风一吹,它们就如旌旗般微微晃动。这不是械斗、也不是某种一场有预谋的杀戮,这样的死亡
“哇,这个有点像射击游戏耶,就是那种你已发出一点声响,那些丧尸就像浪潮般把你淹没的游戏。”005号神识者神色激动,眼里大放光芒,还用食指在车窗上到处指指点点。
而面对此情此景,棕狼只是摇了摇头,眼眸中遗憾与悚意并存。在这之前,他也有个朋友住在海地市,对方的肺一直不好,在这里安家落户也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空气质量,可短短两年里,先是“燃烧”祸魔在新城区制造了大爆炸,然后在一些偏远村落也出现了真名未知的祸魔的踪迹,事到如今,他们又要为了“剥离”祸魔封锁大半个城市——他也不得不感慨:有时候,人运气不好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很快,棕狼开始审视周围:工业园内的建筑高度一般,但结构复杂。在这种环境里,他们在明,祸魔在暗,一旦对方打着遭遇战的算盘,那么他们必定损失惨重。
“请全员注意,全员注意,我们已经接近疑似发源地。上好子弹,一旦发现目标请立即上报!一旦发现目标请立即上报!”
随着车辆继续行进,四周环境也变得愈发昏黑。根据情报,这座工业园占地约28平方公里,内部主要是与化学制造有关的企业入驻,如果条件允许,他们绝不会在这里大规模开火,因为一旦发生易燃物爆炸,他们的命可没祸魔来得硬。
突然,前方负责开路的车辆传来情报:在正前方一公里处发现祸魔,是“兵卒”。
“数量有多少?”棕狼问道。
“二三十个。”
“往左开,转进C2道。”棕狼用对讲机喊道。
又往前开了一段,运输车队抵达了工业园的中心。在那里,一栋外墙被漆成砖红色的方形建筑映入了眼帘,门上大字牌则写着:信阳铝业。
“我们到了。”棕狼对其余作战成员喊道。他清楚记得,叶兆清在对策局会议室展示的影片中,信阳铝业宿舍楼里的分身密度最高——当时,在座的各位高级调查员都看到了,那栋老楼墙面斑驳,而它每扇满是裂纹的老窗后都挤着祸魔——这也意味着,源头祸魔极有可能于此现身过,并看准此处逃离不便,对内部居民进行了一场大屠杀。
沙沙。对讲机再次发出了声音:“前方未发现目标。”
“那好,在这里播放留声机的录音带。”棕狼下了命令。随着所有作战成员戴上了耳机,播放机里也悠悠地传出了乐声。
一时里,乐声仿佛是因石子而激起的涟漪,在建筑的各个角落里传荡着。那种感觉相当诡异:管风琴和钢琴的合奏理应是神圣的代名词,它们仿佛生来就应该与金碧辉煌的礼拜堂共存,与纷繁缭乱的玻璃彩绘为伴。可在眼下,这乐声仿佛是一场审判,漫长且令人窒息,而被这场演出吸引而来的,则是无数蠢蠢欲动的邪恶。
棕狼掐着表。大概过了三分钟,那些分身有了行动:他们从黑暗中现身,带着阴冷,带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扭曲,正紧紧盯住猎物。
“我们没有回头,也没有折返,这夜空可见度也不低。”棕狼判断道:“这就意味着……附近有主教。”
作战成员用防爆盾叠好了阻隔墙,数十把霰弹枪也各就其位。
没有任何预兆地,那些分身发动了攻击。那阵浪潮嘶吼着,狂奔着,带着红与黑的污秽冲毁了一切阻挡。如果是放在商场,或是校园这种人群聚集的地方,这种混乱往往会成为踩踏事件的导火索——而这猜测也并非谬误,那些分身失去了痛觉,哪怕被别的个体踩断四肢,也会连滚带爬地向生者袭来。
第一轮交火开始了。无数火光自枪口中迸射,带着硝烟向敌人倾泻而去。
这样的冲突十分直接,却又显得煎熬:不需要百分百命中,那些大颗粒铅弹只要接触到皮肉,那股穿透力便能够击碎骨骼。不到半分钟,这群分身中尚能用两腿奔走的已所剩无几;但“剥离”祸魔完全不在乎这点损耗,那些分身有的双髀尽断,有的躯体只剩半截,更有甚者哪怕是拖着肠子,也要坚持着发动攻击。
又是一轮射击。
到了这个程度,所有作战成员的胃开始翻涌了起来:整个过道上碎屑飞溅,那里面有被轰飞的脏器碎块,脱落的牙齿,无从分辨的骨片,它们像是炸药,伴着深沉的血色在地面上散开。
见此情景,棕狼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拭去嘴角的呕吐物。反观005号,他便自在多了——刚才冲突白热化时他不仅没有畏惧,还兴奋地贴在车窗上,为这样的血腥景象拍手叫好。
“那只雪豹真是脑子有坑,怎么把这种危险分子给我们送来了。”棕狼腹诽道,而他也不禁想象:如果没有管制措施,咒剪刀若是被他乱用,造成的损害恐怕也跟这只祸魔相差无几了。
见周围没有动静了,几位作战人员松了口气,由防爆盾组成的隔离墙也出现了缝隙。
“第一作战队伍,请汇报情况,请汇报情况。”
“我是方进,报告林主任,我们刚才在信阳铝业工业园区与祸魔们发生冲突,现在危险已解除,现在危险已解除。”
“那好,请注意保护005号神使识者和032号诅咒物咒——”林海博话音未落,对讲机的通讯就断了。
沙沙的电流声。
棕狼重新调试了对讲机,依旧没用。如果工业园里存在着大型的扰频器,那么刚才的通话就算能够进行,背景里也会传出尖鸣声——而这些都没有,也就意味着干扰通讯的,是祸魔本身。
方进感到不寒而栗:在福源镇作战里,这只祸魔远没有表现得这般可怕。如果要他打个比方,他觉得这种进步无异于是从石制武器变成了枪支,是一种质的飞跃。而这一过程,更是仅花了两年的时间,他不敢想,这只祸魔若是继续成长下去,会不会成为与魔王级祸魔相提并论的威胁?
这时,一位虎族发出了惊呼。
顺着他的目光,棕狼看到了“主教”——
与那些杂鱼不同,它非但没隐藏,反而站在那栋高楼上最显眼的位置——天台的中央。瞬间,方进与那双眼睛对视了:冰冷、污浊,这是它们给他的第一印象。从种族来看,那只祸魔的躯体来自狼族,脸却属于一位虎族。而随着肉体的死去,细菌等微生物在其血肉间疯狂滋长,无数脓包将它脸上每寸皮肤都微微撑起,看起来就像一块正在发酵的面团。
“立刻摆好隔离带。”棕狼环顾周围。这时,他才发现在楼宇间,更多的分身正蛰伏着,倘若没有它们脸部肉块所散发的荧光,这样的隐藏用肉眼根本无从察觉。“这个杀千刀的家伙……到底祸害了多少无辜。”
这次,“主教”并没让兵卒发动自杀式袭击。他挥了挥手,那些分身随即退了几步,再度藏匿于黑暗中。
棕狼心里敲起了警钟,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对作战成员下令,让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绝对不能让敌人突破隔离带。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中的寂静也被不安感转变为焦灼。很快,有几位作战成员的心理防线松动了,他们无法忍受这种消耗战,以及那些来自暗处的注视所带来的压力——他们吐了出来,吐在了防护头盔里,近乎天昏地暗。
突然,几个分身从楼房里走了出来。它们低着头,步履蹒跚地游荡着,看上去完全丧失了敌意。
枪声。
是刚才那个呕吐的作战成员。他已经被逼疯了,手指不自觉地便扣下了扳机——血腥味、残缺的尸体、甚至敌人还有满腹诡计,这些因素叠加起来,哪怕有着再坚固的心理防线,也会在这种环境下被缓慢瓦解。
这就是“剥离”祸魔最大的优势:他的军队只由一个思维主导,不会疲惫、不会慌乱,更无背叛可言。
不到一分钟,那几个分身就变成了筛子,然后像根木桩般结实地砸向地面。
可那个作战成员还在开枪,一个、两个、三个……这种疯狂在队伍里传播开了。枪弹如雨幕般倾泻而出,祸魔的躯体碎裂得更厉害了,肠子、血肉、断骨,这些东西就像沿河漂流的垃圾,转眼就没上了他们的脚踝。
方进一咬牙,上去就给那个起头的混账一耳光。
那个作战成员完全没反应过来,面对这一击,他只能踉跄地跌坐在地,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棕狼神色严肃,他迅速拔枪,一双锐目里毫不掩饰对那个的鄙夷与愤怒。面对死亡的威胁,那名作战人员也恢复了神智:他先是惊讶,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则由惊恐接管了五官。事实上,方进对于这样的情况毫不意外:谁都会有可能被恐惧吞没掉理智,但在祸魔面前,这样的失措只会让结果更难挽回。众多先例证明,由声音触发的杀人特性大多效率极高,遇到这样的祸魔损失几乎无可避免,那些新人也往往会在犯错的同时而不自知,最后结果只能是情报与性命两空。
况且,就算是有一定参考情报的前提下,他也不敢武断说成长过后的“剥离”祸魔身上没有因声音而触发的特性。
正在此刻,异变发生了:一股黑红色的潮水沿着过道汹涌袭来——这次的分身数量更多,那些受害者们形体扭曲,鲜血在他们的皮毛上凝固,浑浊的双眼里更是只剩来自本能中的杀意。
“告诉我,你们侦察到了多少敌人?”棕狼对着先遣车队诘问道。
“情况很糟,数目最低也有一百人以上。”说到这里对面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们的火力估计难以抵抗,方队长,为了不让那把剪刀落到祸魔手里,我看还是先撤退吧。”
方进下意识想寻求林海博的意见,但这个想法当即又被他否决了。抛开被祸魔反向锁定的风险,他作为一名高级调查员,也应该要有自己的判断力,率领队员在强大祸魔手中幸存,这样的情况也并非没有先:慕副曾在一辆正在全速行驶的列车上,从“封闭”祸魔的眼皮底下保住了30多条生命;林主任也在陆川市的边境对抗过“谎言”祸魔;而在沦为废墟的海地市新城区,江峯也率领过最后一支小队从“燃烧”祸魔的魔爪下幸存。
只要时刻保持冷静,注意观察,再强的祸魔也会在行动中暴露出规律。
“维持隔离带不变,从后方增派火力支援前方。”方进喊道。
话音未落,第二次袭击便到来了。祸魔们的躯体撞在隔离带上,其数量之多,甚至后来的分身将前面的分身钉死在了盾墙上。
“这帮家伙在搭人梯!别让他们靠近运输车!”
没等棕狼接着下令,隔离墙就被豁开了一个口子。一位虎族被祸魔们摁倒在地,祸魔用爪子刺进他的颞部——那是防护头盔最薄弱的地方,仅是两秒,鲜血便从那个孔洞直直涌出,活像一个关不掉的水泵。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些肉块,那些深红色的布满孔洞的肉块,正缓缓从内部撑开了防护头盔——那个倒霉蛋也加入了播散死亡的队列。
林海博的猜测是对的,这只祸魔的能力是概念型的:只要被它接触到颈部及以上的地方,就会转化为它的一部分。
棕狼没有犹豫,立即向那位虎族开枪。好在,这些分身尚为血肉之躯,大颗粒铅弹也很快撕碎了那只祸魔。
“向后撤退,尽量避免与祸魔直接接触!”方进大喝。
话音未落,隔离墙的另一端也被攻破了。祸魔们纷纷扑向作战成员,死亡就像一滴滴入水中的墨滴,在扭曲地、不受节制地扩散。刚才还面向祸魔的枪弹,此刻却转向了同胞。又是一轮开火,只不过这次倒下的,更多是方进这边的人。
棕狼咬了咬牙,反手便放倒了一只向他袭来的祸魔。寒光掠过,祸魔的脖颈被匕首刺穿,没等它反应过来,棕狼又往其脸上赏了一发子弹。那一刻,伴随着那些肉块的碎裂,那分身也停止了一切活动。
“全员注意,这些家伙的弱点是脸上的肉块——”方进大声喊道,话音刚落,他便旋身踢开了几个祸魔分身。
或许是找到了窍门,队伍中枪法较好的几位成员站了出来。他们且战且退,硝烟过后,一些祸魔顶着脸上的大窟窿,洒着红白参半的脑浆,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没过多久,一处新的隔离带搭建了起来。在棕狼的指挥下,他们逐渐压制住了敌方的攻势,每当一枚子弹从枪口中射向祸魔时,火药味、血味,这两种气味就面临着一场角逐,仿佛在这片由血与肉堆砌的炼狱中,它们还要比比谁的存在感更为突出。
方进扒掉落在身上的肠子,又擦去了眼眶附近的血。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来自本能中的抗拒,棕狼感觉自己糟透了,他宁愿在充满刺鼻气息的化工废气中深呼吸一口,也不愿继续呆在这片尸山血河中一秒。
但出于军人的责任,他还是站到了高处观察周围。
工业园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夜幕则像一条流淌无际的暗河,表面平静无声,水底却暗藏漩涡。
突然,一种不安感涌上了方进心头——
是那个“主教”,它消失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几道身影从天而降:它们体型比一般分身要大,且身躯上蹩脚地拼接了四条胳膊;而在它们的面部,那些肉块则生长得更为繁茂——它们就像湿润林地下的某种瘤状真菌,枝杈的底端到尖端有一种深红色到亮紫色的渐变,看上去格外醒目。
刚落地,这几个分身就将身一旋,像是蜘蛛般向他们扑来。
“摆好隔离墙,尽量往它们脸上打!”棕狼怒吼道,说罢,他开枪击中一只“骑士”的肉瘤。
那些肉块爆炸了,脑浆、以及某种深红色的粘液从那些孔洞中溢出。可谁也没料到,它们的动作不仅没有丝毫影响,反而还更加敏捷起来。先前那两位枪法精锐也开了枪,但那几个分身就像拥有了预知能力,轻松地便躲过了所有子弹。
但很快,这种震惊就被恐惧彻底盖过:只见这几个分身来到盾墙前五六公尺的位置,然后纵身一跃,直接落进了他们防线的中心。一些作战成员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们只记得那一跃足足有七八公尺高,而那种高度,足以令任何防爆盾都望尘莫及。
杀戮的导火索被再次点燃。
几位作战成员被扑倒,有些反应快的士兵已经开火了。但祸魔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又让所有子弹打了个空。
而方进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被一只“骑士”扑倒,正想反击时,却发现这种分身有着怪力,他的两臂根本腾挪不出一点空间。一位作战成员见此情景,抄起匕首便往那分身上猛刺,可无论他用多狠的力,捅得有多深,那句躯体都没有丝毫反馈。
正当棕狼觉得自己命数将尽时,那个分身却仰起了脑袋——不,更准确地说,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拉开了他。
——是005号出手了。
这只狼族把手掌摁在车窗上,牙关紧咬,仿佛在朝着空气进行角力。只见他一松手,那个分身的脑袋就化作血雾炸开。
棕狼抓住这个机会,用一个固定技折断了祸魔的腿。
可他刚一起身,就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让他紧张至极的身影。
是那个“主教”。它浑身浴血,一双绿瞳则满含恶意地盯着方进。
一位作战成员向那个分身开枪,然而对方面前就像有堵空气做的墙,铅弹一碰上它,就会改变原有轨迹,转而射向周围的地面。
“005号,用那把剪刀!”
见状,杜思然讪笑一声,伸手打开了那口木匣子。透过缝隙,一股尸臭味缓缓飘出——032号诅咒物,咒剪刀,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红绸的中央。从外表来看,这把剪刀无论是剪口、还是剪轴都爬满锈迹;而在剪把上,还缠绕着一条用长发编成的双股绳。
狼伸出食指和中指,沿着剪把的走向拿起了诅咒物。重、很重、非常重,这把剪刀绝不是肉眼所判断的铁制品,铸就其的物质更冰冷、更古老、且律动衰微,就像某种在远古地层下长眠的生物——
032诅咒物,是活的。
对策局在铤而走险,他们完全不清楚这剪刀的原料是什么,又是何方神圣创造了它。到了这个地步,杜思然感到了一丝不安,作为094研究所里受试次数最多的神识者,在机密和请报上,他甚至比部分高级调查员更有优势:他参观过对策局总部的地下层,知道仅测试过一次的002号诅咒物的使用方法,更知道另一个威胁——005号诅咒物裹尸布,能够屠戮上百名无辜者。可032号诅咒物呢?有关它的研究记录近乎不胜枚举,但那些文件依旧躺在某个角落里,成为了一个禁忌,一个输出着疯狂与失望的黑箱装置。
狼咽了口唾沫,从身旁取来一张纸片。他用拇指和食指撑开剪把,或许是生锈,也可能是材质本身的特性,这个过程十分艰难——不仅剪轴转动得缓慢无比,那股寒意还通过接触侵入了他的皮肉,似湖面冻结般,无处可躲,势不可当。
“快点,005号,你在磨蹭什么!”方进用枪托抵住一只祸魔的下颚,艰难地说道。而在另一边,“主教”已经在人堆里大开杀戒,其利爪一挥,几名作战成员便血涌如泉地倒下。
终于,在杜思然的控制下,小纸人的一条胳膊被剪了下来、
同时在车厢里,一位豹族死刑犯睁开了眼睛,由疼痛带来的生物本能战胜了麻醉药的药效——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右臂没有了知觉,它就像一块死肉,冰冷且僵硬。下意识地,豹族将左手伸向了那条袖管——
啪嗒一声。
那块熟悉又陌生的血肉掉到了地上。说它熟悉,是因为豹族一眼便看到了那道伤疤,那是他五岁时搬开水时被烫伤的;说它陌生,则是那条断臂居然自己动了起来,但它扑腾了几下吼,随即连同骨头一起化作了血水。
而在方进这边,他明显感觉到分身的力量变弱了。他先是用脚狠踹祸魔的腹部,然后空出右手,一把将匕首刺进了那个分身面部的瘤状体中。就像一具断线的傀儡般,那只祸魔立刻瘫软在地,动弹不得了。
当棕狼回过头观察“主教”的状态时,那个身影也缺失了右臂。倘若杜思然仔细观察,他将发现一个更惊人的事实:就像咒剪刀在纸人身上的切口一样,“主教”身上的伤口也是歪歪斜斜,甚至拼在一起时严丝合缝。
“005号,往脖子剪!给他致命伤!”
杜思然咽了口唾沫,一种来自本能的抗拒感在阻止他实施这个提议。在刚才他就在思考:这把剪刀大抵是某位神识者专属,而它出现在“谎言”祸魔身上也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一件事——只有实力上能单独解决强灾厄级,才有足够的能耐来驾驭这把剪刀。
这次,剪口剪在了纸人的脖子处。不出所料,这远比剪去胳膊难得多:就像纸人也有颈椎骨一样,咒剪刀在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无论狼向哪个方向施力,剪口也无法再逾越半分。
狼吸了一口气,用右手紧紧捏住纸人。下一刻,数十条青筋有如群蛇般,立刻占据了他的半张脸庞。随着神识力的加强,那张小纸人的表面也出现了深浅不一的褶皱,仿佛只要到达了某个临界点,那些纤维就会战胜彼此间的引力,彻底散开来。
叶兆清也认为,“崩析”虽然可以瓦解任何有生命的物体,但碍于005号本身情绪并不稳定,这个神识力的上下限也差距极大。在较为理想的情况下,它能够隔空搅碎一个人的大脑,做到杀人于无形;可在实验中,研究人员也发现,这神识力的发挥近似于抛硬币,每次施展都是独立事件概率。
考虑到这因素,叶兆清让杜思然使用了041号诅咒物,诅咒纸人。经研究所确认,041号诅咒物属于有生命、或是寄存了生命的诅咒物,且“崩析”能够稳定作用在它上面。
根据林海博的推测,这些纸人是某只祸魔的杰作。在初期研究中,他们猜测这些纸人是被祸魔杀害的遇难者,但在罹难后,他们的一切并未完全消亡,而是以诅咒的形式留存在了这些小小的纸片上。只要给纸人滴上鲜血,使用者就可以将纸人受到的痛苦,诡异地转移到鲜血主人的身上;此外,对策局还尝试过用火焚烧这些纸人,虽然它们大多燃烧困难,但他们也因此发现了一个妙用:那就是把纸人烧成的灰兑水服下,服用者会获得遇难者记忆的碎片。
在受到神识力作用后,咒剪刀一下便剪掉了纸人的脑袋。
另一边,那位被剪去右臂的豹族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先是小声呜咽,然后下意识地把仅剩的一只手往脖子上摸。然而,还没等它们接触,一道血线就在皮毛间绽开——就像塑料模特一样,豹族的躯体以那条血线为界,开始缓慢地龟裂着。
天在旋,地在转。
待到场景再度定格时,豹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他的身躯依旧坐在椅子上,那只手还停在半空,停在距离断口几公分的位置。显然,那个断口生生截断了大动脉,它平整得像一面镜子,一面黑红的镜子——血液没有喷射,没有溢出,甚至连颈周的皮毛也干净如初。然而这景象并未持续太久,过了约二十秒,他躯体的血肉开始崩坏了,就像从积木塔里抽去了最关键的一条:骨头、肌肉、还有凝固的血块,都在沿着那个断面不断坍塌。
在冲突现场,“主教”的脖子上也出现了一条血线,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那颗头颅就跟断了线似的,骨碌着滚了下来——
咒剪刀的诅咒起效了。
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般,其余分身也在“主教”被歼灭后的瞬间倒地。一时内,方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除了那股血腥味仍挥之不去外,整个战场已经归于寂静。但这种寂静就像是海面:表面无风无波,内部却暗流汹涌,潜藏着来自死亡的威胁。
为了保险,一些作战新成员砍下了这些分身的头,并将它们关进收容箱中妥善封存。毕竟,谁也赌不准,如果周围出现了新的“主教”,这些分身还会不会像电影里的长生军,从那片血色秽污里死而复生。
然而,所有作战成员还未缓过神来,对讲机里便传来了警告:“皇后”正在向你们靠近,请立即准备撤离!请立即准备撤离!
话音刚落,所有作战成员都感觉到地面在轻微震动——这附近有个庞然大物,而他们则早已成了目标。
最先发现那只祸魔的,是前方的侦察车。在对讲机里,他们的语气惊慌无比:有一个影子,一个高约十八公尺的影子接近了这里。
很快,那只祸魔出现在了作战成员面前。仅是第一眼,所有人都不禁摒住了呼吸——相比于报告中的数据,这只祸魔显然没有停止成长。它形体枯瘦,肤色则呈现出如同古老陶器表面那种略带哑光的灰黑色;而在那条斗篷上,无数的人脸相互挨挤,像是排列着的某种勋章,又像是箩筐里被压扁的西红柿,不断掉落着牙齿与骨片。
“005号,再用一次咒剪刀!”棕狼提醒道。
可杜思然无动于衷,他只是用双眼死死盯住祸魔,就仿佛对方是水田里的泥鳅,只要眨下眼就会溜之大吉。
“005号,咒剪刀!”棕狼毫不掩饰脸上的愠色,边喊边猛拍着车窗。
但神识者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他就像一尊被遗忘在密林的石膏像,沉静、凝滞、眉目间还带着一丝无法抹去的淡淡的绝望。待到方进准备把他拽出车外时,他终于颤抖地拿起了纸人,将剪口对准了它的脖子。
不出意外,这次的尝试也是分外艰难:005号再度动用了神识力,可褶皱在纸人身上的蔓延速度却宛如蜗牛爬行,慢得令人绝望。按常理说,每天的前五次使用,杜思然都能保证它们效果偏差不大。而如今这情况,也意味着一件事:“皇后”跟“主教”不是一个层级的敌人,它甚至拥有诅咒的耐抗性。
不知过了多久,纸人脖子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可这次,众人的心却一下子沉进了谷底——
霎时,车厢内的死刑犯、运输车外的幸存者,甚至连同方进和杜思然在内,耳畔里都传荡起死亡的回响。
作为交换代价,这把剪刀诅咒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