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的场合:
视频中的人在跳舞,但又不完全是舞蹈,我注意到评论里有两个字很好地概括这种行为——风骚。
这世界上总有些人一点都不文明,如今我们讲这种行为艺术不叫卖弄风骚,而是说万种风情。
感悟他们觉悟之低,我摇了摇头,马上了下载了视频,并转发给网友。
“你怎么看?”
“蛮好看的。”
“什么呀,我是让你带评判性地看。”
“她们是现代版的艺伎,唯一的区别就是,自己的欲望是自己的老鸨。所以自由与否,完全是选择。”
这是我的一个网友,他虽然自诩麻木的大叔,但言辞却带有自己独特的犀利。正因为他的这份灵性,所以他才可以组建一个求生救死群,用话疗的方式救了很多条生命。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削微功劳,作为一个记者,我在报纸上宣传了他的英勇事迹,引导了一批迷茫的人向他请教。虽然小报观者有限,但总算还是间接挽救了一些生命的。因此我看这种视频,不完全是兴趣使然,只是想从中思考,还有没有发挥善良的地方。
只是最近,我能感受网友他的压力越来越大了。这并不难理解,他本来也是自称活不下去的人。虽然理由在群里并不少见,无非是老婆跑了、孩子病了、收入少了......也难怪他压力大,一直以来相安无事的群里,居然真的出现了自杀的人。
想必他会很失落吧,一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再去刷视频,挑些质量高的,让他感觉生活的美好。
不过说起美好的事,有钱才算啊!钱虽不能买下所有快乐,但却可以让人不必去做伤心的事。
这里就不得不提我的老板了,他算是大龄黄金单身汉,人长得还行,事业有成,可就是不去找女朋友,我一开始以为是有钱人想过花花生活,实际和他接触下来,才发现他这人龟毛的很,什么事都要做到一丝不苟,做不到的话就生气,脾气简直是一塌糊涂。
但最近我发现他貌似网恋了。
他这种人居然能网恋了?貌似迷地还很深。对此我感到不可思议,倒不是置疑他谈不了恋爱,只是觉得毕竟是网恋,毕竟有被骗的风险。不然没有现实生活中的物质基础,哪有小姑娘能和他聊那么久?
总之,现在的社会森然着谎言,只让我觉得世风日下啊,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种诚实直率,爱民敬业的性格,竟成了稀缺资源?
“你上班的时候在干什么?”
“啊,没干什么!”
听到老板声音,我吓得手机都要飞出来了,赶紧反阖上屏幕。
“没干什么?”老板有节奏地敲了敲桌子,“没干什么,这循环的音乐是怎么回事?”
该死!手机里的跳舞视频的背景音乐居然还在!
我的老天!市场经济发展至今,竟没有发展出无声的舞蹈!况且我看这种视频难道来看跳舞、听音乐的?我下不去腰,又不会吹拉弹唱!我只是想锻炼审美!无形的手发挥下作用啊!
“上班开小差玩手机,罚你一个星期的工资,明早交一份检讨给我。”
“是的领导,我保证不再犯了。”我强忍着颓废,提起声音回复道。
下班的时候,月亮已经高升,我翻找了半天检讨书的模板,抄着上面的字,越抄越生气。老板自己在上班时间网恋,却不让我观摩赛博女友,找点灵感。我们这行靠灵感吃饭,没点新鲜想法,新闻学怎么能朝朝日上呢?
“不行,我可得需要这种视频,才能提起上班的热枕呐,我得想办法把这变成一种企业文化。”
隔天我估摸着时间,算准老板应该到了和妹妹早安问候的时候,偷偷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老板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果然没有发现我。我溜到他身后,偷瞄一些可以利用的信息。
但我人麻木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在视频聊天!屏幕中的妹妹居然会动!
看见妹妹那双布灵的大眼睛狐疑地盯着我,我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老板察觉到妹妹的眼神,回头一看。
我马上以闪电般的速度,不带一丝犹豫地抢先开口:“老板!我是来送检讨信的!”
“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老板!我敲了,可能你没听见。”
他脸色不是很好,不过估计是妹妹的缘由,没有当场发作。
“赶紧出去!一天天的没有个正经样!”
呸,你有?老牛吃嫩草,一大早就和妹妹视频,咋啦,你上班前也得先提提神?
不过辛亏我的手机已经完成它的任务,不枉当初铺天盖地宣传的摄像功能。所以我面上不显,乖巧地退出了房间。
有了照片这种确凿地证据,如果不借题发挥,写出一篇让观者闻之感慨后,对老板啧啧点点的文章,就白瞎了我这么多年从事媒体工作的经验。
我拿起手机刚拍的照,寻找灵感。
“我天!好漂亮!”
之前没来得及仔细瞧,现在一看,照片上的妹妹秀丽清纯,脆弱懵懂,与那些网红完全不一样,我的心噗嗤噗嗤跳起舞来。
“肯定是骗子,要不然就是P图什么的,再不就是AI。”
我不相信老板真能把上这么好看的姑娘!
我至今虽洁身自爱,但也阅人无数,本以为心像三藏法师般坚硬,却没想到此刻胸怀宽广酷似八戒。到不真是见色忘义的缘故,只是为了防止老板被杀猪盘,我循着网名,加了人家,也添一点素材可以写。
然而现在天是热了许多,我这霎那间加人的功夫,竟一时不查,从头到脚流一身汗。
幸运的是,对方成功通过了我的请求。
虽然这唐突加人是有点十分奇怪。但可能对于骗子来说,广撒网才是不稀奇的。我这么想,盯着聊天框,里面却格外安静。我静静地在屏幕后等待,觉得你就算和我问个好,说自己爷爷有茶叶要卖也行啊!
还是我先问的话。
“你好,交个朋友?”
“你好,叫我安就行。”
一番交流下来,竞也没有什么压力。本来我心想,遇到不知道怎么聊的话题,就转给网友,让他替我回答。但没想到只是摘抄了几个网友曾说过的句子,竟然得到了对方的青睐。
“你懂得真多!”
我压不住嘴角,对方实在有些单纯了,不过也许这也是骗子的诡术?
不能这么草率定调,自古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文章先不着急写,探探对面虚实更为重要。
所以这几天,我虽一字未动,但也不算一无所获,只是这零散的消息后,心中的疑问却越发增多。
安对很多东西不了解,好奇心像孩子一般强烈,而且与现在人只追求实用不同,安对事物的作用不怎么感兴趣,却对事物的来由不断地深究。
安似乎也没有什么朋友,同龄人所流行的一概不知。回应他人时内容十分简单质朴,一点都看不出来有蛊惑我的意思,实在让我意尽阑珊……总之,安的话术里大概并没有属于骗术的范畴。在文化上,也捉襟见肘。
对于安是不是骗子,我犹豫了。虽然有那种极其简单的骗术,比如秦始皇和程冠希的贷款,但那明显是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这家伙能把人精似的老板给骗了?我实在是不相信,反过来还差不多。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探寻,直到我认为我们都熟悉了彼此,我才告诉安我的目的。
“对不起,一直都没告诉你我在干什么,其实我是个记者。”
“我知道。”
也许是我犀利的文辞和卓越的智慧让安明白我的身份,我不在意地翘起了嘴,继续打字。
“我加你是因为我老板的事情,我老板就是那个和你视频过的有钱人。”
“我也知道。”
“这你也知道?”
“你们不是都在群里吗?”
群?哪个群?
我都想了一遍,直到安提醒,才知道安说的是网友创立的那个求生救死群。在里面翻找了一遍,不仅发现安在其中,而且老板居然也加入了这个群!
怪不得安会猜到我和老板的事情,聊天了这么久,有些事情不知不觉地就泄露了。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了一点,安为什么加入这个群?老板为什么加这个群?
我好像误会了什么,颤抖的打上了一行字。
“你有什么困难吗?”
“终于到给我采访了吗?”
安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加上我的。
“我患病很重,身体虚弱,不能外出,所以一直待在家里,感觉自己无用。父亲一直很默然,可最近却突然问我未来的打算,我觉得他是认为我拖累他了,所以不知道怎么办。”
我真傻,真的。昏昏迷迷了解了些事情,安慰了安几句,逃到床上,傍晚却睡不着觉,感觉自己真不是个玩意。
怪不得人家懵懂,人家那是没有接触过外界,我之前还认为安是骗子,而且还是傻骗子。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上了工位,带着满满的愧疚和幽怨,怒视路过我工位的老板。
老板他虽然加入了那群,但我才不相信老板想寻死呢!他事业有成,有那么多的财富,要是因为钱多而想去死的话,我愿意替他承受死因!所以他为什么要进那个群,完全可能是这个性格糟糕的人想PUA别人,控制那些精神本就崩溃的人!
傻子都知道,这些想自杀的人受过很多磨难,心灵脆弱,可能从未体会到爱。因此,即使是一些虚伪的关心,他们也看不清,会加倍珍惜。
我并不相信,老板能给安多少真心,两人的关系本就不平等,而且安本来就想自杀,就算安受伤害想不开死了,任何人也怀疑不到他身上。
安都已经活得这么惨了!你这个浓眉大眼地居然还想骗别人!是不是太饥渴了,连这种可怜的小姑娘都骗!
我作为一个新闻人的热血,在这一刻被点燃了,就算是被炒鱿鱼,也得想办法阻止这门事。回到家里,我把老板糟糕的性格,和这些年对我们的压迫,以及许多密辛和收集到的佐证,也都告诉了安。
“原来他是一个这样的人啊,那好像......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安,你再仔细想想,我对你们的未来完全不看好!我这些话并不是谣言,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告诉你的事都与他对峙。”
良久没有回应,我再去看,却发现一行字。
“谢谢你,但对不起,现在还不行。”
我一时头晕目眩,看来只凭这些证据还不足以动摇安对老板的信任,又或者我告知晚了,安已经深陷精神控制中。
“最起码我们先脱离出来,审视地看待这一切。”
安:“嗯。我知道。”
安:“你是个好人。”
不知如何,我觉得我和安也一同被洗脑了。躺在床上,很累,累得甚至都忘记了我刚才做过的事,也不明白我为何要把这些证据拿给安看。
回忆童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家人为了未来也和我吵过,最终还是在文字上有一点天赋,才当上了记者,拿起了笔。可是我原本是想当成作家的,写喜欢的东西,却不能养家糊口。作家需要钱,需要时间,需要经验和天赋,而我这些恰恰都缺。
明天不去上班了,后天也不想上了。其实这狗班我早就不想待了。但是好像之前还是做了些对的事,还有需要可以帮忙的人,就一直惯性般待在那里。
可是如今我要看到一个人这样深深的走向深渊吗?
我实在是不忍心。我对老板的偏见不是没有缘由的,如果他有责任感的话,我就不会看见,一个漂亮女人来到报社里,边哭泣边骂,掏出刀想杀了他。
那时我清楚看见他的脸,居然是思索和回忆,却没有对那人的愧疚。
这难道让我对他有所期待吗?
窗外的雨还是在飘,天气总是阴阴的让人想睡觉。我盯着手机上的聊天框,一盯时间就黑了。我在等什么?嘲笑自己有些傻,可手机响了,我却慌忙地抢来看。
来消息的并不是安,而是这段时间没有联系的网友。
虽然意识涣散,但是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还是仔细的去看。
他没有谈论什么内容,无非是一个父亲的担心,他的孩子最近买了很多原来不需要的东西,可能是谈恋爱了。我只能劝解他说年轻人都这样,不需要有什么好担心的,交一些朋友,也对身心有益。
打完字,我盯着手机良久,不自觉屏幕花了,是我呼吸的浊气打在了上面。
是不是我平常总发给网友那些跳舞视频,才会让他觉得我有恋爱经验,咨询这些问题呐?看来以后得少看点了,这些毕竟不算健康。嗯,也劝网友少看点,得到孩子的厌恶,教育工作就不好做了,家长应该以身带责。
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是安!我翻起身子。
“是关于我和你老板的事情。之前因为家事,我正处于人生低谷,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于是我加入了这个求生群,希望能找到一些帮助,然后我就目睹了那场群友的死,他死得令我不安,因为我发现这里面是群主他似乎有意教唆的!在我向他提出质疑时,他以金钱和荣誉蛊惑我,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按照他的指示与你的老板聊天,听他的指挥,教唆你的老板自杀。”
“什么!安,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玩笑。对不起我道歉,就在刚刚,我似乎成功了。”
“成功什么......”
安没有回复我。
我感觉到一股混乱,刚刚安和我说的,是我那个好网友,要杀了老板?虽然老板人不怎么样,但毕竟人命攸关,我决定先找网友聊一聊,以防他做出什么不可挽留的事。
他很快地回复了我,我却觉得心里发毛!
“果然我还是忍耐不了,还是亲眼想看见他死!”
“想想你的孩子!”
“不用担心,安已经长大了,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我做了什么违法的事。”
我几乎眼睛要裂开!
“你说什么?你的孩子是安!”
我再发送,发现他已经把我拉黑掉了,所有的留言都被他删掉了。一大段话落入空中。
对!老板,老板在哪里?
我强行抖擞精神,赶去了报社,却没有看见他。可老板又没有什么可以联系的人?
这时我的手机传来了消息,是安发送的。
“在xx大楼天台。”
我不知道是否该把真相告诉安,犹豫了一会,还是先找到人更重要。好不容易到了天台,天台的门却锁了,我努力地砸门,却只能隔着门上的小窗看见他们对峙在边缘。
老板:“你就那么厌恶我吗?还特意来看我离世。”
网友皱起了眉。
“你觉得呢?”
老板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在空气中飘渺,模糊了他脸上的笑容。
“应该是厌恶我的,但我不怪你,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只可惜,还是在我的预料之中。”
“什么意思?”
“当初如果你同意我的请求,也许一切会更好,对于安来说,你不适合做一个父亲。”
“你没资格提安?”
“那你就够格了吗?安蓄起长发,穿起女装,像他母亲那样,是你默认的结果吧。”
一段沉默后,网友才回答道:“安这样的孩子,必须得有人照顾,这样也许更好。”
“难道不是你的自私吗?”老板笑了,也自嘲道,“罢了,这一切也要了结了。”
他吐出烟雾,继续侃侃而谈:“你知道吗?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在和安对话,他很笨拙地引导我自杀,但我本来也没有打算活下去。”
“......安说的钱人......是你?”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从这里跳下去,然后我把预存的证据公布,安会因此坐牢。另一个是你亲手在这里解决我,我提前立了遗嘱,将遗产留给了他。”
除了激烈地撞门声以外,只剩下了沉默,风把一时所有想说的话都吹落。
老板解开了扣子,把衣服先扔下楼:“之前安的母亲找到了我,刀离我的心脏只有几厘米,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刺进去,她恨我,但她有了一个美满的新家庭,她对安愧疚,但她也爱她现在的孩子。她因爱来找我,却因爱而不知怎么做。”
“但她努力了。你却一次都没有来过!一次都没有!你在害怕什么?你难道没有猜过是我吗!你以安为借口麻痹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
“不过我原谅你了,果然你还是曾经那个在我身后胆怯,怕痛的人呐。”
笑声在空气中肆虐,门嘎吱地响,一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爸!”
我打开了手机视频,屏幕中是安的脸,他们吃惊地看着屏幕中的安,安的哭音响了起来。
“不要,让我去死就好了!”
老板嘲讽地对父亲笑:“所以说,你有什么资格当安的父亲。”
父亲的脸却是沉默似死水,刚刚的愤怒此刻反而消失了。他沉稳地说:“我是不像,但安一直把我当他的父亲,即使做到这个地步,他也愿意为我去死。”
父亲丑陋的脸头一次露出笑,是一种憨厚的笑,他盯着老板说:“那么你呢?你孑然一身,又有谁把你当朋友?当爱人?我们俩究竟是谁可笑啊?”
他走到了老板身边,可悲地看着他,继续说:“当初我将近把你打死,是你自己愿意的吗?还是说,你根本怕得反抗不了?”
“你才是废物!”老板抑制不住愤怒,推搡了网友一把。
父亲面带微笑,直直落下了大厦,噗得一声,响在在场三人的耳朵里。
“我明明只是碰了一下!”老板盯着手叫道。
“去自首吧,我有视频证据。”我疲累的说。
我现在才不在意他的生死,我只想到安的身边,屏幕里的安面色惨白,像是不能呼吸。
......
安进了医院,要做手术,我在他的床边看着他,安慰他道:“不要害怕,我会等你的。”
他没有回复我,只是盯着窗外,窗外是二十四楼的冷空气。我替他关了窗,他看向我,美丽地询问道:“你能帮我写一个故事吗?”
我犹豫了一会,点了下头。最终还是禁不起内心的疑问,不由自主问:“安,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说:“这个故事的父亲要像英雄一样勇敢,他帮助无数要自杀的人活了下去,他不曾默默地试验人命,最重要的是,他很爱很爱自己的孩子,最终为了孩子和仇人牺牲了......”
三天后,我回到了公寓,处理安交给我的另一件事。我盯着电脑,沉默活在这个群里,群主不在了,于是一百多人的灵魂颤抖地窥视。好久没有人问候他们,他们有些慌张。
我看了我那群主的头衔,挠了挠头,终究是翻出收藏已久的舞蹈视频,点击了上传。
“你们觉得这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