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30. 时钟夜光屏“呜呜”震响。 叔芽赶紧翻身,用手捂住。博洋已经醒来,但假装睡着。 他静静等他下一步动作。 叔芽悄悄侧身看看博洋。 博洋微微睁开一只眼,往肩膀上方瞧。 叔芽伸出手,想轻轻抚摸一下博洋,但最终还是停下。 在离肩膀一寸的地方,他指尖的热度传来,且永远带着一股干燥的木香。博洋只要一回身就可以投入叔芽的怀里去。他忍着,一动不动。 宽大的床面倏的一弹,叔芽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出去了。 博洋如鲠在喉,浑身冰凉,抓着床单的一只手沁出汗来。 那个爱他疼他的男子不见了。 叔芽不再爱你了。 博洋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可是,这几日的冷战又做何解释?他和叔芽聚少散多,叔芽见病人的时间都比见他的要多。 呵,病人。 最初的时候他也是叔芽的一个病人。 半年前的急诊病室,慌张冲入一个女子,“医生,医生救救我哥。”她挂满一脸泪,眼角一块淤青。 叔芽刚给一个锅炉工人做完眼睛清创,手套上沾满血污。 “医生,你救救我哥,他的手……他的手……”女子扑过来,嘤嘤哭,语无伦次。 “你哥人在哪里?发生什么事?”叔芽迅速除掉手套,手肘轻托稳住女子。 “在这里。” 叔芽循声望去,一个面色苍白的卷发青年站在急诊室门口。右手用一块白布胡乱包扎,大块殷红的血渍沁出来。二月天微寒,他只套了一件海蓝色薄毛衣,身材瘦削,唇上血色全无。 “快随我来。”叔芽说。三十多年的外科医生经验,他晓得他伤势不轻。 “医生,你一定救我哥,他不能没有手。”女子哀嚎。 “博娟,像什么话,你在这里哭闹,医生怎么诊治?”男青年呵斥她。 叔芽一愣。这男子虽然伤势严重,但并不见慌张,肩不住抖,虽疼痛却竭力忍住。这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并不多见。 “怎么伤到的?” 男青年不说话。 叔芽不再多问,“如果疼可以喊出来。” 男青年点点头,仍是一声不吭。 他有多大?最多20出头,乍一看像一个高中生。 叔芽揭开缠在他手上的那块白布。一道血口,5厘米见长,花白皮肉翻开。他不露声色取过碘伏。“你叫什么名字?” “医生,是否需要缝合?” 叔芽在伤口周围涂碘伏,辛辣刺激,男青年瑟缩一下。 他牢牢握住他的手,“血供丰富,伤口深但未伤及神经骨肉,缝针难免。” 伤者舒出一口气,抬头看医生一眼,“我叫博洋。” 叔芽一怔,“博洋,你是本市的钢琴神童?” “随便玩玩。”碘伏发挥功效,博洋呲牙。 “你可扶到我的腰际上,缝针时你便稳固不会乱晃。”叔芽声音沉稳,不疾不徐。 博洋伸出左手探到医生腰际。 他的腰结实有力。 “我用皮肉缝合,外缘自然愈合,这样不留疤痕,你还可以按键如飞。”叔芽专注伤口。 博洋触摸到他蓝色护衣下结实的肌腱。每动一下,那些筋腱也如活了一般跃动。 叔芽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鬓角灰白。鼻翼直挺。医生有的自信他都有,男人有的魅力他也有。 那宽宽的胸膛在博洋眼前一起一伏,他觉得伤口不那么痛了。 数日后在叔芽办公室。 “如果不是那晚,还真遇不到你,叔医生。” “你伤势恢复良好,可以不必复诊。”叔芽笑。 博洋不说话,也笑。 “有新的演奏会?” “你撵我走?”博洋端坐在叔芽面前。 叔芽痴看那张英俊的脸。 “这个给你。我的专辑,里面有我普的曲子就叫《叔芽》。” 叔芽惊讶,呵呵笑,搓搓手不知该如何接受礼物。 博洋擒住他的手,“这双手强壮灵巧,一定救过不少人。”他顺着叔芽手背的青脉游走。 满室阳光,博洋黑黑卷发如同慵懒猫咪,少年的眼神晶亮,叔芽深深吸气,“博洋,你不必再来看我。” 博洋倚上来,坐在叔芽膝头,带着仰慕和崇敬看着他,“我要天天看到你,就像现在这样。”他探出手在叔芽刮过的下颚上摩挲。 “停下。”叔芽艰难呼吸。 博洋紧紧盯着他,“说你不想要我。” “医生不可爱上自己的病人。” “为什么不可以?” “我没有给你选择的权利。”叔芽轻轻把头别开。 博洋把他搬回来,“我爱你不必经过你的同意。” 少年眼光稚嫩又热烈,如新鲜血液冲入叔芽胸腔。 “博洋,你不可以让我沦陷。” “说你爱我。”博洋吻他的唇,带着隐隐的痛。 有时夜里醒来,叔芽枕着头凝视博洋。男孩的侧脸俊美如大理石雕,他不敢碰他。 博洋倏地钻进他的怀里,“偷窥。” “我已过半百,从没见过你这样漂亮的男子。”叔芽笑。 博洋淘气伸出手指在叔芽宽厚的胸脯上弹琴。 “你在作甚?” “练习弹奏《叔芽》。”他的手指略过叔芽高高隆起的胸膛中缝,顺着锁骨来到肩膀。 叔芽的肩膀上大小不等几粒雀斑。 “这是什么?我要把它们扣下来。” 叔芽骇笑,“老人斑吓到你。” 他们躲在厚厚的棉被下大笑。 “我怕终究亏欠你。”叔芽叹。 “你欠我什么?” “你晓得我们医生,总有用不完的同情,对自己爱的人却又那么少。”叔芽紧紧贴着博洋头颅,“我尽力,可好?” 博洋泪目。 从小与妹妹相依为命,很少人这样体己他。连博娟都不能。她嫁给一个恶棍,那个男人动手打她威胁她若离开便杀了她。 出事那晚,博洋毫无惧色用手握住利刃,“你试一下,如果你敢,你也就死定了。” 血滴落,恶棍脸色巨变,他想不到钢琴神童也有这样萧杀的一刻。他退怯了。 如果有永恒,博洋想爱叔芽一辈子。 不论名医还是神童,他们也如寻常百姓有自己的生涯。 博洋有演唱会,叔芽有手术。见面越来越少。 博洋出国巡演一去数月,回到家,叔芽在急诊并不能回家陪他。 “你不爱我。” 叔芽说,“不可胡闹,我周五推掉会诊。” “我周五去加国演出。” “那我随你一起去。”叔芽温柔说。 周五叔芽被困在手术台上8个小时,他赶到家。博洋留言:你不必来了。 演奏会并不顺利,每个音符都不到位。博洋心不在焉,只有演奏《叔芽》那曲时,他才想起些什么,手指又活泛起来。 当夜酒吧,他与吧台那边的大胡子相遇。几寻眼神交换,他们在洗手间激烈交缠。 博洋想,叔芽可能也与别的男孩相遇,因此他无必要对他守身如玉。 叔芽去机场接他,一身消毒药水的味道。 博洋皱眉。 “我刚从手术下来,来不及换洗——” “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家。”博洋打断他。 叔芽讪笑,沉默开车。 依旧同床。博洋每天都在期待叔芽的拥抱,叔芽总是先他起来,悄悄看看他,却再不给他怀抱。 “哥,已经开始撤侨。我已给你注册,后天走。”博娟在电话那头急急说。 博洋眉一皱,“已经那么严重?” “N病毒传播不容小觑。” 可是叔芽怎么办? 博洋等叔芽回家。距离上一次等他回家仿佛一世纪之久,那是他们甜蜜胶着,恨不能分秒都在一起。 “你在等我。”叔芽浓眉一扬,眼神温柔。 “我后天和妹妹走。” 叔芽一僵,盯了他很久,缓缓说,“知道了。” 博洋倏地站起来,“这算什么?” 叔芽垂下眼睛,“你要走我不挽留。” “你从没珍惜过我。” “博洋,我不能同你一起走。” 博洋冷笑。 叔芽看到窗外,“我已志愿去重症区工作。” 哗啦,博洋掀掉桌上的餐碟,“我永远没有你的工作重要。” 叔芽上前抱住博洋。“一开始我就说过,怕我一日负了你。” “不许碰我。”博洋扬手一个巴掌。 时光静止,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屋里没有张灯,叔芽的眼睛在黑暗里格外明亮,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半响才悠悠说:“你晓得,我爱你。” 走的时候,博洋没有告诉叔芽。 “哥,抱歉。” 博洋带着墨镜,不想让博娟知道他哭过。 “我去过叔医生那里,你的东西能带的都带上了,唯独一样他不肯给。” 机场人人脸色焦虑,恨不得下一秒就飞。人群拥着他们往前挪。 “什么东西?” 博娟说,“那盘CD,他不肯给。他说你走了什么都可以带走,但是这个你再夺去,他心里最好的那个地方就什么都没了。” 泪已决堤,博洋干脆嚎啕大哭,“让开,让开。”他推开人群逆流而上。 “哥你要去哪儿?” 博洋顺着侧门溜进医院,从前他从这里幽会叔芽,躲在角落吻他,直到叔芽双膝打颤。 现在他回来找他了。 护目镜下是叔芽那双深邃的眼睛,望见博洋,他惊呼。 “叔芽。”博洋想奔过去。 “站住,你从哪儿进来的?”保安将他围住,“再前一步就是隔离区,不许靠近。” “我是叔芽医生的爱人。”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挺起胸膛说。 叔芽还会爱我吗? 叔芽看着他,静静的。宽宽胸膛一起一伏。 他们隔着玻璃门。 “为何你不离去?” 博洋听不见,只张口说,“我爱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抬高声音,手拍玻璃门。 叔芽不知能不能听见。 蓦地,博洋静下。他隔着玻璃碰触叔芽的胸膛,指尖跳动如同脱兔。 良久,叔芽的眼里充满了暖意,隐隐泛出泪光。 他知道,博洋在他胸口弹奏的正是那支名唤《叔芽》的曲子。
PS:本来是鸿篇巨制,现在只留下这些片段
爱你们, 亚历克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