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0年11月5日 距离审判1天 阿瑟顿市中央车站
阿瑟顿,阿尔比亚王国的心脏,不仅是政治中心,也是无数资源与居民的枢纽。那如同血管般蔓延的铁路网络,将整个王国紧密相连。而在城市西北处,高悬时钟之下的中央火车站,便是这座城市最为繁华的所在。
从豪华高端的凤凰号列车,它那魔法核心驱动的引擎低声轰鸣,到不断喷吐着刺鼻黑烟的普通列车,这里是两种世界交汇的地方。优雅与粗糙,繁华与朴素,共同在中央火车站上演着喧嚣的交响乐。
这里的人群永远是攒动的,若是有阿瑟顿市外的旅人第一次来到此地,必会被这繁华的景象震惊到。穿着精致考究的贵族和朴素普通的平民在这里汇聚,而后踏上不同的列车,去往相同或是不同的目的地。因此,阿瑟顿的中央车站也成为了一个在闹市中却能够进行某些不那么见的光事情的最佳场所。
“雪原的安德森家族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费尔维尤伯爵。”在顶棚时钟投下的巨大阴影中,一个高大魁梧的异族男人微微欠身。他的右手虚握成拳,轻锤两下胸口,礼节中透着古老的肃穆,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至于加拉灯塔的情况,我会亲自回到雪原核实。”
尼尔斯目送列车驶入站台,蒸汽升腾间,他的目光越过那片模糊的雾气。手掌不自觉地收紧,掌心传来粗布衣料的触感,让他瞬间想起雪原的寒风。他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像是压住了未出口的话,但最后他还是低声道:“我离开雪原太久了,久到快要忘记那熟悉的启示……但。”
尼尔斯将视线又转向了女人,眼神中变得坚定起来,带着如同那坚冰般的重量,一字一句的说到:“我以安德森家族做担保,拉夫纳·瓦林森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尽管他是你们所谓的......‘敌人’。”
伊丽莎白静静地听完,没有立刻回应。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仿佛将她的情绪也一同隔绝。事实上,就算没有面纱,恐怕也没人能猜透这位贵族夫人复杂的心思。伊丽莎白的双手向下合成一个倒三角,手指在有规律的慢慢敲节着,仿佛是在考虑男人话语的真实性,许久之后,她才缓慢的开口说到:“尼尔斯,我并不能决定这一切,但我相信佩恩先生会认真考虑这件事的。”
伊丽莎白将视线转向了远处的露天的咖啡厅,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正举着咖啡杯向他们示意,顺着伊丽莎白的视线,尼尔斯也看到了远处的男人,他先是怔愣了下,而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向着那男人的方向行了个不标准的礼节。
“尽管我无法保证一切,尼尔斯,但我依然期待我们下一次的合作。”看着正在鸣笛震动的列车,伊丽莎白此时才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我也是,夫人。”尼尔斯扯了扯已经解开的领口,苦笑道,“但下一次,希望能让我穿回萨满的衣服。这身阿尔比亚的装束快要勒死我了。”他说着,目光再次扫向那辆即将鸣笛的列车,仿佛透过车窗看见了雪原冰冷的风,夹杂着他熟悉的启示。
阿利克·佩恩缓慢的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搅拌棒和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着面前上升的白雾,仔细品鉴着其中那属于咖啡豆的香气,但这终究不是那来自埃文街那高档咖啡馆的精品豆子。他看着杯中的漩涡,陷入了沉思。
不知何时,那列车已经驶离了车站,去向了尼尔斯的故乡,而伊丽莎白此时也坐到了阿利克的面前。
“老顽固们动手了,军队也不安分。”阿利克靠向椅背,放下搅拌勺,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但他们的行动也不总是成功的,不是吗,就像阿瑟顿日报。”伊丽莎白将手中刚买的报纸放在了阿利克的面前,正是阿瑟顿日报关于拉夫纳的报道,“至于卡特那边,你知道的,贵族或是议会都不会对他的决定产生任何的影响,上面呢,他们的意见是什么?”
阿利克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谁都不知道,看起来罗兰·里德的游说似乎是基于贵族的意见而不是王室,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
阿利克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微微前倾,低声说道:“盯住鲁伯特,别让他犯傻。他和拉夫纳,也许是对付王室的最锋利一把剑。”他的声音几乎消散在热气中,目光却牢牢锁住了伊丽莎白。
“棋局快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伊丽莎白,我们不能输。”
1050年11月5日 距离审判1天 阿尔比亚纽盖特监狱
拉夫纳是在一阵寒风中醒来的,这寒冷打断了他那不平静的旧梦,吹走了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他那高大健硕的身躯竟因为这不寻常的寒冷颤了颤。拉夫纳疲惫的睁开了那惺忪的睡眼,睡眠并没有带给他任何的休息,相反这阴暗潮湿寒冷黑暗的牢房绝对是每一个人的噩梦。对于拉夫纳来说,那沉重的枷锁不停的牵扯着他的旧伤,那湿冷不同于雪原,那粘腻感仿佛能够渗透进骨髓,带来附骨的疼痛。
但现在,当他睁开眼睛时,原本漆黑的牢门外却隐隐有光透了进来。尽管拉夫纳觉得这个说法就像阿尔比亚那多情的诗人口中念出的酸溜溜的诗句一样,但他的确觉得此时的牢门外的黑暗就像一层幕布一样,而幕布后的景象......让他想起了家乡。
那寒冷的气流卷携着星星点点雪渣砸在了拉夫纳脸上,带来了不真切的冰冷,但这又怎么可能呢。那黑暗中,除了近期来探望的鲁伯特和卡特两人外,就只剩永远的黑暗。拉夫纳向着那寒冷的源头伸出了手,那被牵动的镣铐又叮叮咣咣的响了起来,但他并没有管这些。他转动的手掌,感受着着不同于牢房的寒风。
即使已经离开了故土快二十多年的时间,但拉夫纳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是来自于北方无尽雪原的气息。他的那双蓝色的眸子瞬间睁大,手指微微的在颤动着,那掩盖着杂乱胡须下的单薄的嘴唇中呼出的气在这寒冷的影响下变成了白雾。
他颤抖的缓缓的站起身来,向前走去,想要触碰,去贪婪的接触这在梦中才能感受到的来自故乡的温度。
但当站起来的那一刻,拉夫纳突然怔愣住了,他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一切又都会消失,但那股风却指引着他向前走去。
伴随着那寒风越来越大,整个房间的墙壁都开始蒙上了一层白霜,慢慢的蔓延到了那禁锢他自由的镣铐上。那阻魔石在地上划过,激起刺耳的声音,在黑暗寂静的监牢中回荡,但却没有任何警卫来检查。那铁链逐渐离开的地面,在空中绷直,然后,在最大的距离,在拉夫纳的手接触到那黑色的幕布时,啪的一声,那坚固不可摧毁的镣铐竟如同玻璃板碎成了渣子,掉落在了地面上。
而后,拉夫纳那还带着镣铐残骸的手,便掀开了那层黑暗。
“呼,呼。”极致的寒冷在一瞬间涌入了拉夫纳的肺部,有些疼痛,但却唤起了他旧时的回忆,他年轻时在雪原探险的经历。厚重积雪的松软是那么的真实,不对,拉夫纳在心中想着,或许这就是真实的。
他的头此刻却突然的刺痛起来,牵动了他右眼的深深的伤口。拉夫纳往前踉跄了下,险些站不住脚。
“瓦林森先生,您还好吗?”一道焦急的男声从他身后响起,而后那脚踩积雪的吱呀声便来到了他的身边,而后一道黑影落在了雪地上。
但看在落在雪地上的阴影,一股巨大的惊悚感从拉夫纳的脊柱窜了上来,那是一股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感受过的感觉,并不是面对强大的敌人的那种无力感,而是。
拉夫纳脸上的迷茫消失,剩下的是凌厉的目光,借着起身的力道,他的双脚重重的陷在了雪地中,借着这力道,他的腰身向右边一扭,左拳带着破风的尖啸声向着黑影的方向砸去。
这拳带了拉夫纳全部的力量,尽管没有魔法能量,经过强化的体质,拉夫纳的这一拳魔法师都难以安全的接下。但,拉夫纳的左臂却砸在了空气中,过大的惯性让拉夫纳的身形瞬间不稳倒在了雪地上。
忍受着越加严重的头痛,拉夫纳周身的魔法能量快速的爆发了出去,经过强化的红色的纯粹的魔法能量将他四周积雪瞬间融化,形成了一片空地。隔着这保护罩,拉夫纳半跪在地上,右拳撑在地上,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看向四周。
拉夫纳的瞳孔瞬间紧缩,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那流淌着魔法能量的保护罩在剧烈的颤抖着,他看见了周围原地上的......尸体,许多人的尸体。冻僵的,破碎的,毫无生气的身着探险者装备的尸体散落在雪地上,积雪中。而远处,拉夫纳看向了远处,一个黑色的影子在远处定在那里,不远不近,让人看不清样貌。
盯着那影子,拉夫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股腥甜在他的喉头升起,即使是在二十多年的冬谷战役中,在选择自爆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受到如此的......恐惧,这如此新鲜强烈的情感,久违的重新在他的心中展现出来。
他的嘴中喃喃的说着来自于古瓦格兰语的单词,如果有来自阿尔比亚的语言学家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于这些晦涩的音节竟从来没有出现在现代瓦格兰通用语中,这在语言演变中,是极为罕见的。
Snihkkárabahásvuoigŋa.这是来自瓦格兰远古的传说,意味“雪原上的恶灵”。这是瓦格兰的禁忌,而在瓦格兰的语言史中,因为它代表的含义过于邪恶,加之在瓦格兰建国后就消声觅迹,这个单词慢慢的消失在了语言中。
但现在,它却又出现在了雪原上,拉夫纳看向那个黑影,拳中积蓄起魔法能量,但意外的浑身的魔法能量却在一瞬间被全数抑制,而后一股巨大的拉力从他的脚踝处升起,拉夫纳瞬间被扯到跪在了地面上,而后那如同液体般的黑影又缠上了他的手腕,脖颈。粘腻的,恶毒的触感逐渐的沿着他的脸庞往上,拉夫纳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愤怒的大吼着,想要将那被禁锢的魔法爆发出来,但那黑影却逐渐的盖住了他的双眼,遮蔽了他的五感,将他拖入那无尽的永恒深渊之中。
“呕——”一阵强烈的抽搐让拉夫纳从黑暗中惊醒。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着,胃里翻江倒海,只吐出几口胆汁。刺鼻的腐臭气息混杂着鲜血的腥甜充斥鼻腔,他的意识被拉回到现实——那阴暗潮湿的牢房,依旧牢牢困住他,但那来自于瓦格兰人血脉深处的恐惧却顽强的占据着他的脑海,以至于让他完全忽略了周围的情况。
“噗嗤。”魔法灯升起的火焰在面前突然响起,照亮了周围的黑暗,而后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突然在他的面前响起。
“睡得不好?看来卡特安排的牢房不够舒适。”
拉夫纳抬起头,借着那昏暗的灯光,看清了面前的蹲着的男人,在那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的脸庞半掩在了黑暗中,浓密的棕色头发在这火光中闪着暗淡的光芒,圆框眼镜背后的眼光看起来温和无害,但那深处却藏着些许的审视,他那经典的剪裁的套装揭示了他并不是这里的任何守卫。
看着拉夫纳那虚弱的眼神,男人的嘴角微微的扬起带了些奇怪的轻松和愉悦:“阿利克·佩恩,阿尔比亚议员议长,瓦林森先生,关于您的提议,我已经知晓。”
1050年11月5日 距离审判1天 阿瑟顿市莫洛科区贝克街15号
“请稍等。”听到了房门处传来的敲门声,艾米莉将炉子的火关小,她将整理了下略微凌乱的发丝,打开了房门。
看着门口的男人,艾米莉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助:“亨利,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而当他看见站在亨利后面的那个男人时,表情有略微的怔愣,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并没有什么印象,但看着男人那考究的穿着,衬托着他像是一个意外流落在这种平民住宅的贵公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艾米莉那过于强烈的疑惑,亨利看了眼身后的男人,向着自己的姐姐介绍道:“艾米莉,这位是奥斯卡,呃,我的朋友和室友,他今天没什么工作,刚好和我一起过来接贝蒂了。”
奥斯卡此时往前跨了一步,将头顶的帽子取下,优雅的朝着艾米莉行了一个绅士礼,他那温柔磁性的声音也和艾米莉对他的预期一样,“奥斯卡·盖特利,非常高兴认识夫人您。”
看着奥斯卡的动作,艾米莉先是怔愣了下,显然平常很少会有人对她这么做,但是毕竟她也是伯纳姆小姐家的女仆,也是见过很多那些上层阶级的礼仪,她还是迅速的恢复了思维,微微欠身,回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礼:“叫我艾米莉就好,奥斯卡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快进请吧,外面冷。”说罢,就将两人引进了这温馨的公寓中。
深秋的阿瑟顿伴随着昨天的大雨,让气温下降了很多,亨利一边将今天新穿上的大衣挂在架子上一边向着艾米莉抱怨道。
“是啊,今年阿瑟顿的天气太差了,往年这个时候还能看见晴天,但现在。”艾米莉看着传来依旧还在下的暴雨,眉毛微微的皱起,她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了炖锅前,而后缓缓的说道,“亨利,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助,我也没想到竟然会被选进陪审团,而且因为这次审判,帕特他现在也要一直在警局待命了,说实话,我有些担心。”
听到了艾米莉的话,亨利没有说什么,他默默的走到艾米莉的身旁,随手拿起旁边架子上的菜刀,开始切案板上艾米莉放在那里的蔬菜,规律的刀尖和菜板的敲击声回荡在厨房之中,和炖锅中的翻滚声一起奏成了和谐的旋律,他慢慢的开口说到:“别担心,艾米莉,贝蒂那边你放心,我和奥斯卡都可以照顾她,而你和帕特照顾好自己就行。”
艾米莉看着锅内翻动的汤汁,她心中的担忧微微的下降了一些,她整理好了情绪,嘴角勉强的往上扯了扯,露出了一个有些牵强的笑容,“最近你还好吗,感觉你从马内斯镇回来后好了很多,讲真的,我们当时都很担心你。”
亨利叹了口气,将切好的蔬菜倒在了炖锅中,看着那上下翻滚的方块,他靠在了桌沿上,又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奥斯卡身上,眼神中带了一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激和温柔,“是啊,那件事……总算过去了。”亨利低声说道,目光落在手边的菜刀上,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如果不是奥斯卡,我可能走不出来。”
听到亨利的话,奥斯卡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他端起茶杯,朝厨房的方向轻轻一举,眼神里似乎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复杂情感。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引得在场的几人都将视线投在了那扇房门。带着寒冷和雨水气息的风沿着门缝吹进了屋中,从门缝中挤进来了一个身穿黑色制式雨披的男人,他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将帽檐摘下,露出了一张憨厚的面庞,男人在看清了房内的几人后,先是愣了下,而后高兴的说到:“亨利表弟你来了,真是太麻烦你了,警局那边突然忙的快喘不过气了。”
他那健硕的身躯抱住了身形有些单薄的亨利,过大的热情总是让亨利难以消受,不过好在这位姐夫很快的将他放开,给了他喘息的时间,而后他长舒了口气,有些虚弱的说道:“没事的,帕特,我没有什么事,现在也一直在家里面休息,我和奥斯卡都能照顾贝蒂的。”
“奥斯卡?”帕特听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他很快意识到了这就是坐在沙发上的那个陌生男人的名字,看着正朝着自己打招呼的奥斯卡那张脸,帕特的眼睛眯了起来,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的说到:“奥斯卡·帕特利,我想起了,我在警局前几天见到过你,这也太巧了。”
“感谢你还能记得我,帕特先生,叫我奥斯卡就可以,我是亨利的朋友,今天一起过来接贝蒂。”听到了帕特的话,奥斯卡从沙发上起身,握住了帕特的手。
“帕特,你昨天不是说这几天都在警局不回来吗?”艾米莉端着刚出锅的炖菜到了餐桌前,她有些疑惑的问着自己的丈夫。
而帕特此时才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他原本正高兴的和两人聊天的身型突然像是泄了气一样,他的嘴唇颤抖着,像是有话卡在了他的喉中,迟迟的说不出口。
看到了帕特的异样,原本平静的艾米莉突然紧张了起来,她赶紧将菜放在了桌上,焦急的询问着自己的丈夫:“出什么事情了吗,帕特。”
帕特沉默了片刻,目光躲闪了一下,低声说道:“艾米莉,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帕特犹豫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只是……有位贵族找过我。他希望你——在审判中,能站在他们那一边。”
艾米莉一愣,紧盯着帕特的眼睛:“什么意思?哪一边?”
帕特低下头,没有直接回答,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雨水敲击窗玻璃的声音在回荡。
1050年11月5日 距离审判1天 阿瑟顿市海港区鲁尔街3号
海港区的水总是有一股奇怪的海水的腥味,那是和凤凰号列车上的酒水完全不同的味道,这是乔纳森顺着玻璃杯中的水送下药片的时的第一感受。
“乔纳森先生,放轻松,药效正在发挥作用,你会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逐渐的陷入到身下柔软的床铺中,接下来,请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低沉的嗓音在乔纳森身边响起,他感受着身下的松软,又稍微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这股话就像是有魔力一样,他似乎听到了那药片在自己胃中分解成气泡的咕噜声,就像炉子上烧开的水一样,那隔着眼皮溜进来的光线逐渐的暗淡下来,乔纳森的眼皮越来越沉,他抿了抿嘴,想要将自己口中的海水腥味吞下,为自己的美梦做一个好的开头,但出现在口中的沙砾摩擦感让他不禁皱起眉头,夹杂在其中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突然,一股大力在乔纳森的面前袭来,他感觉自己似乎从床上飞了出去,伴随着身后的疼痛他发觉自己被摔到了地面上,粗糙的石子将乔纳森的后背和手臂烙上疼痛的印记。而后,几乎是在一瞬间,爆炸声,惊恐的喊叫声,再到那有些熟悉的怒吼声伴随着刺骨的寒风吹向了他的脸庞。
乔纳森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从脚冻结,蔓延到小腿,大腿,禁锢了他想要逃跑的脚步,再到他的胸口,冻结了他的呼吸。他的身体在这极寒的侵扰下疯狂的颤抖着,他的眼睛痛苦的紧闭着,像是面前有着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他的双手深深的陷入到地面中,想要借着这力道逃离这里,但即使那小小的土洼中聚集起了鲜血,他也没有移动分毫。
“乔纳森先生,冷静下来,睁开眼,你需要面对它。”还是那个男声,穿过着纷杂的战场带给了乔纳森下一步的指示。
乔纳森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那幅度越来越大,而后他的那双狭长的睫毛疯狂的颤抖着,他慢慢睁开了双眼,但下一刻,周围的一切声音,光亮都消失了,只剩下面前的,那映入眼帘的那永恒的蓝色。
那熟悉的脸的主人,身着阿尔比亚军装的朋友就如同琥珀中的虫子一样,紧紧的定格在自己的面前,隔着一道冰墙,乔纳森还能看清他的表情还停留在将自己推出去的那一刻,脸上的惊恐和乔纳森无数次的噩梦中出现的一样。而在那直径几十米的蓝色冰球的内部的,是更多的定格住的人,有些和自己面前朋友一样,依旧保持着逃跑的姿态,而更多的则是在战斗中早已死去的士兵的尸体。
魔法师,普通战士,阿尔比亚人,瓦格兰人,此时都静静的站在那里。乔纳森呆愣在那里,嘴巴张着,喉结滚动着,口中的话语也像被冻结了一样。接着下一刻,那完美的冰球上出现了龟裂,从表面蔓延到了内部,蔓延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血液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从每一片碎块上向着中心汇聚,伴随着里中心越近,那冰球就越是脆弱,而后轰的一声,冰球骤然碎裂。
无生气的碎块掉在了乔纳森的面前,他觉得即使是阿瑟顿最好的入殓师肯定没有办法去恢复这一切的,来自生理的恐惧压过了他的一切思维,他轰然的跪在了地上,看着面前的碎块亵渎般的呕吐了出来。
而后,一股强大的魔法能量在远处的冰球中心向着四周爆裂开来,乔纳森颤抖的抬起头来,眼中留下猩红的血泪,而后在他的瞳孔中,远处那瓦格兰的将领的身上爆发出了恐怖的威慑,那冲击波沿着四周疯狂的奔涌着,所到之处,所接触之物都化为了冰渣。
红色,占据了乔纳森的所有视野和思维。
“呕。”乔纳森猛地从床上弹起,伏在床沿干呕,胃部翻江倒海,仿佛要把一切都吐出来。
“快用这个。”看到了乔纳森的样子,达肯连忙从旁边搬来了一个黑色的垃圾桶,放在了乔纳森的头下,接住了他的呕吐物。
过了许久,乔纳森那隆起的快速起伏的背肌慢慢的放松了下来,而后他抬起了头,那猩红的双眼,流满泪水的样子下了达肯一跳。下一瞬,乔纳森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朝着达肯撞过去,死死的抓住达肯的衣领,手上青筋暴起,将医生举了起来。
“你他妈对我做了什么。”乔纳森仿佛要咬碎了一口白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乔纳森,深呼吸。”达肯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在控制一个即将爆发的火药桶。“你知道的,这是疗法的一部分。那些东西,不是我给你的,而是你一直逃避的记忆。”达肯也有些生气,乔纳森先是弄脏了自己的诊所,现在又是像审问犯人一样威胁着自己,但他还是遵循了一个医生的职责,当然他也不算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医生,“这一切都是你的记忆,现在已经是现实了,你现在是安全的。”
达肯的话像一桶冷水泼在乔纳森的怒火上。他的眼中红光渐渐褪去,握住衣领的手一颤,随即无力地松开。他低头站在原地,呼吸紊乱,像个被抽干力气的空壳,达肯也借此机会快速的逃离了乔纳森的钳制。
乔纳森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滑落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压抑的哭声如低哑的呜咽,回荡在寂静的诊所中。达肯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必要安慰一下自己的这位病人,或者说受试者,但他此刻更是在想自己的疗法是不是真的过于激进了,不过,看着乔纳森现在的样子,他觉得还是有些效果的。
“这是新的疗法,暴露疗法,可能对你来说太激进了,但这也是效果最好的一种。”他从一旁拿了一条毛巾递在了乔纳森的面前,叹了口气,“我觉得这次治疗的效果不错,但毕竟选择权在你。”
乔纳森死死握着手中的毛巾,将他盖在自己的脸上,而后过了差不多几分钟,他拿下了那再次湿透的毛巾搭在了一旁的扶手上,他深吸了口气,掩盖住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望向面前的达肯,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歉意:“抱歉,达肯先生,是我太......我这么多年都想逃避这一切。”
他的手指不自主的交缠在一起,而后继续说道:“至于你的疗法,我遵循你的建议,之后我尽可能的去控制住自己,也就是说我愿意继续当受试者。”
说罢,乔纳森就站起了身,高大健硕的身形在达肯狭小的诊所中显得拥挤不堪,“我想我现在应该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了,达肯医生,我想就从结束曾经的梦魇开始吧。”
“你是指参加陪审团这件事?”达肯盯着乔纳森那疲惫的眼睛,从一旁一堆的书籍中掏出了一张烫着阿尔比亚最高法院徽记的印有达肯·普列托名字的通知信。
“所以,你的决定呢,你想好怎么面对了吗?”
1050年11月5日 距离审判1天 阿瑟顿市莫洛科区科恩钢材公司
托德·摩根此时站在主管室的门口,他的粗糙的双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自己那有些脱线泛白的衣角,这位身形高大的异族青年此时却像是犯错的孩童一般,站在老师的门前害怕接受到惩罚。尽管这个比喻不是很对,但当他收到了要去主管室的消息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当年在村子里上学时的景象。
托德站在门口,脑海里飞快闪过各种可能性:是因为昨天差点撞到的那位夫人?还是公司突然决定裁员?或者只是因为他请了陪审团的假期?主管明明已经答应了他,那几天还有人顶替工作……可这些理由每一个都让他不安。他紧张的想着,手下的力度变得更大了,自己从阿尔比亚北方的瑞恩郡来到阿瑟顿讨生活。他的北方少数民族身份最开始让他四处碰壁,只能去海港区的港口当码头搬运工,但后来因为高超的马车驾驶技术和强壮的体魄得到了这一份更稳定,薪资更高的工作。
说真的,他根本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但一切都要面对的,托德深吸了一口气,将几乎被揉破的衣角放开。他看着面前那扇薄薄的木门,像是在审视一道无法退却的屏障。他的手抬起,又停在半空,最终咬紧牙关敲了几下。
“进来吧。”主管熟悉的声音从门内响起,伴随着吱呀的声响,托德看见了一脸微笑的主管,说真的他很少看见严肃的主管露出这么的笑容,有些恐怖。而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着精致的夫人,尽管托德没有接触过贵族,但每天从法院门口经过,他还是能够看到贵族时常聚集在法院那高大的台阶上,讨论着什么。
但这位夫人,明显要比那些贵族还要优雅,她微笑的看着自己,但眼中充满了审视。而后主管小跑到了那位夫人的面前,弯下身子,尊敬的说道。
“费尔维尤夫人,这位就是托德·摩根,你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