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夫纳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缓缓的从地上站起身,他弯着腰右手随意的抹掉了嘴上的鲜血,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上的那鲜红的颜色,大口着喘着粗气。
而后拉夫纳抬起了头,警惕扫视着四周,他的胸腔在剧烈的起伏着,嘴里的铁锈味和那急促跳动的心脏让他的背部不自主的弓起。那熟悉的街道早已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那尸山血海的战场。血色的天空如同那阿瑟顿最大胆的艺术家画布上那一抹最鲜艳的色彩一样笼罩着一切,浑浊的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和腐烂的气息,脚下的土地也不再是坚实的石板路,那从脚下传来的柔软粘腻的感觉让他想起来瓦格兰的北方森林的沼泽。
“是...幻觉吗。”拉夫纳将口中的血水吐到了一旁,心底沉了下来,万幸的是,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他也早已经历了无数次残酷的战场,而现在,他看向了那对面由尸体堆积成的山丘上的阴影。
武士那高大的身形造成的阴影将他笼罩在其中,浑身散发着森冷的杀意,来自狼的敏锐直觉让拉夫纳探查到,这杀意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对一切生灵的怒火。那武士就那么站着,一直保持着举刀的姿势,那鲜血从手中的武士刀刀尖上不断的滴下,一滴一滴的声音不断的刺激着拉夫纳的神经。
“你...究竟是谁,目的是什么。”拉夫纳低声质问着,声音低沉沙哑却保持着警惕,他的身形微微的下沉,摆出了防御姿态。刚才的爆炸即使被那魔法屏障抵消了大半,但余波还是伤到他。尽管他那特殊的强大体质不至于让他失去抵抗的能力,但半辈子的战斗经验告诉了他眼前的人的危险。
武士依旧沉默着,没有回答拉夫纳的问题,像周围的死尸一样的伫立着。当然拉夫纳也并不清楚他是否能听得懂自己的话,毕竟刚才武士的语言明显不是阿尔比亚语或者瓦格兰语。
“Nishikawa wa inochi de tsugunawanakereba naranai. (西川......偿命。)”
沉默在这个诡异的战场上蔓延着,但拉夫纳清楚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沟通的场合。他的身形微微的向着右后方退了半步,借着身体的遮挡,他的右手慢慢的移到了身后,摸到了一柄染血的刀柄,然后手腕一用力,嗖的一声将一把还算完整的武士刀从一具尸体上拔了出来。
拉夫纳的动作并不大,但下一瞬,那武士眼中的烈焰突然强盛了数分,而他周身的烟雾像是被这火焰点燃了一般,爆炸般的向着周围扩散,那战场被这黑色的烟雾所笼罩,一股魔法能量逐渐的覆盖了这残破的场景,那残破的尸体上也被这黑雾侵染,那鲜艳的红色慢慢的暗沉了下来。
拉夫纳的瞳孔瞬间睁大,瞬间反应过来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尽量放缓呼吸,避免吸入过多的烟雾。
这黑雾笼罩在拉夫纳的身边,阻碍着他的视线,让他原本就不好的视力变得更差,他看向了武士的方向,透过浓雾,他发现那个位置上的武士已经消失了,接着下一瞬,不寻常的声音从他的周围响起。
拉夫纳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这是一种什么声音,就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喘气一样,腐朽,充满着粘腻感,而后一股极大的力道抓住了拉夫纳的脚腕,几乎是一瞬间,拉夫纳身形猛地一转,右脚高高抬起迅速发力,那坚硬的鞋底和看不清的东西发生了碰撞,但传来的并不是和地面的碰撞声,而是一声粘腻的咕叽声,但于此同时的是,那脚腕上的抓握感迅速的消失了。
他眯起眼睛低下头看向脚边的方向,那原本还算平静的脸庞上露出了些惊讶,眉毛狠狠的皱在一起。
那是一只已经被拉夫纳踩碎的断手,碎裂的手甲下面是已经变得腐烂的变黑的血肉,随着那断掉的骨头的方向,拉夫纳看到了这只手来自他脚下的一具武士的尸体,而那尸体,此时依旧在挣扎着向着他的方向,身上带着浓烈的黑雾,缓缓的爬着。尽管他早已见惯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但当亲眼看到那已经快腐烂的尸体重新动起来的时候,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
“妈的。”拉夫纳强忍下胃部的翻滚,他抬脚将那尸体的脑袋一脚踢飞,但下一瞬,来自于野兽的本能突然让他浑身的汗毛倒竖了起来,一道极其阴冷的气息在他的背后传来,接着拉夫纳突然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一道巨力撞击,他的身子瞬间向前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巨大的冲击让拉夫纳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幸运的是,那武士并没有趁着这机会再次行动对他下手。但更糟的是,那诡异的声音,或者说更多的声音再次在自己的身边响起,在这浓浓的黑雾之中,拉夫纳看到从近到远,一个个黑色的身影从地上爬起,带着黏腻的声音和腐烂的气息。
“Akutagawa de shinda tamashii ga omae o hikisaku darou(死在芥川的灵魂会把你撕碎).”
武士抬起来那冒着黑雾的手,嘶哑空洞的声音从那副盔甲中响起。
拉夫纳缓缓擦去鼻子下的流出血迹,那阴沉的锐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武士。他低头看向了脚下的地面,刚才的武士刀已经不知被丢弃在了何处,所幸这里并不缺武器。拉夫纳低头看向了脚边斜着插入地面的一把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刀,他微微的往下弯了身子,将那只宽大的手掌搭上了那染血的刀柄,而后手指慢慢的发力,伴随着一阵摩擦声,那深深插在地上的武士刀被拔了出来。
那刀身闪烁着寒光,在这血色昏暗的天空下依然能够从剑身上反射出拉夫纳那张带着伤疤的沧桑严肃的面庞。他在手上掂量了片刻,转了一圈便将其紧紧的握在手中。紧接着,拉夫纳从一旁还没复活的尸体上撕下了一大块染血的肩甲,将那系带深深的勒在了自己的左臂,勉强当作了盾牌。
拉夫纳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那血腥气疯狂的没入自己的肺部,但此时带来的却不是恶心或是恐怖,而是一股血脉深处的渴望,这熟悉的气味让他好像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卫国战争的战场上,愤怒,狂躁让他血脉深处的兽性开始苏醒。
拉夫纳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因为血脉的红瞳变得如同涌动的血海一般,那眼神中的对战斗的狂热已经掩盖不住,那是属于瓦格兰战士的狂热和渴望战争的原始本能。
“Komþú! Lát mik sjá...í nafni Varlinsson.(来吧,就让我看看,以瓦林森之名。)”
“Varinsson......(瓦林森)”
听到拉夫纳的话,那武士明显怔愣了下,像是被唤醒了什么似的,嘴中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他手中的刀微不可察颤了颤,周身的黑雾也褪去了一丝。但下一瞬,武士好像又重新陷入了癫狂之中,那浓雾像是被激发了一样更激烈的涌动了起来。周围的死尸也被这股愤怒所牵引着,嘶吼着朝着他像潮水一样的扑来。
那腐烂血肉的腥臭味瞬间扑到了拉夫纳的面前,他的身体瞬间紧绷,双腿稳稳的扎到了地面上。即使此时依旧被限制了魔法,但融合狼兽血脉的强韧体质却在让快六十岁的他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过量的肾上腺素让他忽略了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下一瞬,拉夫纳发出来一声战吼,举着盾牌和武士刀,冲向了那武士的方向。
拉夫纳踏步上前,手中的武士刀从背后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圆弧,带着破风的声音他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刀,从上向下纵劈下来,以一种巨剑挥砍的方式将扑过来的一个死尸砍成了两半,伴随着腿上瞬间的发力,那两半尸体被踢飞到了数米远。鲜血喷到了他的脸上,但他却一点都没有在意,动作干净灵活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战场上。
越来越多的死尸像潮水一般扑向拉夫纳,拉夫纳的右手中的武士刀不断的完成着挥砍的动作,而左手上的盾牌也尽可能的保护着自己的重点部位。就像阿尔比亚神话中那掌管海洋的神明一样,将这死亡的海洋硬生生的开出了一条道路。每一刀都伴随利落的骨骼碎裂声,沉稳而迅猛,狂热却又精准。左臂上的盾牌在数次激烈碰撞中已变得破败不堪,但拉夫纳却丝毫没有退缩。
又一只死尸扑了上来,拉夫纳手中的武士刀从那死尸的肩膀上劈了进去,然后那残破的剑身再也承受不住他的力道,瞬间断裂,拉夫纳的身形不自主的向前倾倒。
拉夫纳的瞳孔中那死尸涌着黑雾的失去了半个下巴的面容越来越大,他咬了咬牙,身形瞬间倒向了右边地面上,那修长的双腿在空中翻腾了一圈,左手上的盾牌重新从斜下方向上袭去,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那盾牌狠狠的拍到了那死尸的脸上。不知何种材质的肩甲在和头骨的撞击下夹杂着腥臭的血肉碎裂成了数片。
他一脚踢到了那死尸的胸口,而后右脚猛踏在地面上,激起了无数的泥土。而后,凭着着这冲击的力道,拉夫纳的身形腾空而起,在空中借着那死尸为跳板,伴随着骨裂声再次跃起。
此时的拉夫纳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防御,他的拳头死死的捏着,手上的青筋狰狞的暴露着。他的面容早已被腥臭的血污掩盖,但眼中那种对战斗的渴望与冷酷的理智却未曾熄灭。他喉咙中发出一声怒吼,用尽全力向武士的方向冲去,宛如瓦格兰传说中永不停歇的狂战士。
“呃。”但拉夫纳还未完全冲到对方面前,整个冲势就被无情地截断。眼前武士的右臂迅捷如雷电一般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护甲如钢钳般狠狠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毫不费力地高高举在了半空。
拉夫纳的双眼因窒息而充血通红,强烈的求生本能让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宛如树根般虬结。他挣扎着,拼命用双手扣紧对方的手腕试图挣脱,但那武士的力量却如钢铁般坚不可摧,只让他的挣扎显得更加徒劳。
武士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拉夫纳的喉间发出来痛苦的呻吟声。那头盔的虚无下面,更加浓重犹如实质一样的黑雾慢慢环绕住了拉夫纳的身边,一股疯狂的魔法能量不断的在他的周身肆虐着。拉夫纳的大脑在急速的运转着,但此时这种不平等的压制下,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体忍受着那魔法撕扯皮肉带来的痛苦,但在那股魔法中,拉夫纳却感受到了某种不一样的东西——
来自于瓦格兰雪原的气息。
可拉夫纳的视线逐渐变得黑暗,因为缺氧他的大脑开始失去了意识。但在下一瞬间,他那原本混沌的大脑像是有一道惊雷落下,那原本模糊黑暗的视野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金光,伴随着轰鸣着,那光芒在视野中不断的变化着,最终组成了一个他看不懂的古老而神秘的符号。
ᚢᛚᚠᚱᛏᚢᛏᛏᛁᚾ
拉夫纳的心头一震,尽管这符文他之前从未见过,但那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却不断的冲击着他的头脑。这符文像是某种远古的启示一般,拉夫纳那混沌的双眼突然蔓延上了金色,一道光芒从他的眼中喷薄而出。
下一瞬,他看着那武士,原本低垂的双手缓缓的抬起,毫不犹豫的抓住那头盔上锋利的鹿角,然后猛地一划。
借着这力道,锋利的鹿角狠狠的将拉夫纳的手腕划出了一道深刻的伤口,温热而浓稠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猩红的鲜血飞溅在武士的盔甲上,如滚烫的火焰一般炽烈。
武士微微一愣,就在此刻,拉夫纳的眼底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威严,透着一股超越时间的镇定与疯狂交织的目光。一道并不属于他的低沉沙哑的低吟响起,缓缓吐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和晦涩却庄严的话语:
“Með nafni HaraldsÚlfs, gef ekþér heiðr Varglanns herþegnanna.(我以哈拉尔德·乌尔夫之名,赐予你瓦格兰战士的荣耀。)”
古老的咒语一出,空气中骤然响起低沉浑厚的共鸣声,那些喷洒出去的血液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沸腾起来,武士身上的黑雾瞬间被血液撕裂出一道道金色裂缝,爆裂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以拉夫纳为中心,一道强大的魔法波动瞬间爆发而出,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将周围笼罩着的黑雾瞬间驱散。
武士的手在这影响下失去了抓握的力道,拉夫纳摔落在地面,半跪着大口喘息着,手上的血液还在滴落。看着那武士身上逐渐消散的黑雾,他眼中的金光慢慢的消失,属于野兽的红色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瞳中。
“Tilheyrirþú Varlinssonætt?(你是...瓦林森家族的人?)”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这诡异的空间内响起,像是那铁匠铺使用了几十年的风箱一般沙哑无比,但拉夫纳还是听清了,那熟悉的,来自于北境的口音和语言。
拉夫纳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武士,他眯起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隐藏在鹿角头盔下,那高大的盔甲下不再是涌动的黑雾,透过那头盔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双浅绿色的眼睛,如同湖泊般的眸子平静的看着自己,那刚才喷薄出的怒火此时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经历了无数风霜的沧桑,以及一种令人意外的释然。
拉夫纳并没有立刻回答,透过满脸的血污,在刀疤阴沉下的眼睛警惕着盯着对方,身体依旧保持着战斗的本能,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
“Lávna Varlinsson, ok hann er af Varlinssonættþó。(拉夫纳·瓦林森,况且算是瓦林森家族。)”拉夫纳感受到了对方此时身上的杀意已经随着那黑雾一起消散,他再也承受不住自己的身形,半跪着的那条腿再也支撑不住那到达极限的身体,身体倒在了地上,靠在了身后的盔甲上。
听完拉夫纳的话,武士沉默了会,似乎是在思考他的回答。而后,缓缓抬起双手,动作缓慢而庄严,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的双手握住那沉重的鹿角头盔,缓缓地从头上取下。
下一瞬,拉夫纳的瞳孔瞬间紧缩了起来——
那头盔下面,暗金色的头发在这血红色的天空下依旧闪烁着光芒,他又将手绕到了颈后,解开了面甲的系带,拖着它摘了下来,一张长满络腮胡的,粗犷狂野的,充满着瓦格兰人特征的沧桑面容展示在了拉夫纳的面前。但比这更惊人是,那武士脖子上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伤口几乎将他的头颅完全割断,鲜血已经凝固成漆黑的痂痕。
武士嘴唇轻微颤动着,最终吐出的话语中带着难以形容的悲凉:
“Reynardr Hrafnleikr, eða kallaðr Kuroiwa Yayoi.(雷纳尔德·赫拉凡雷克尔,或者说......黑岩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