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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轶事
“如果你们想听的话,我就给你们讲讲那天皇城动乱我所知道的秘密。”
脸上渐渐泛起红晕的男人一手端着麦酒,一手半遮着嘴,好像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可是明明火堆旁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没人想听你卖关子,还想要酒的话就赶快说!”
一脸英气的女佣兵叉着腰盯着他。男人手里的麦酒就是她大方付钱的,被她这样一瞪,男人一下精神了许多,一口灌下了手里的整大杯酒,像是怕被抢走似的。一圈的人不由得哄笑。
“这事,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男人撇撇嘴,坐端正后说道,可他脸上的红晕怎么也没法让人感到他真的是在认真叙述。“王国的戒备有多森严,大家都知道。冲进皇宫的如果是传说中的刺客之王乌罗塞尔那还有几分可信,可只是普通的几个敌国奥拉的小兵?这根本不可能嘛。”
“那是因为,他们挟持了教会的枢机主教为他们做伪装入侵的准备!这一点负责城市事务的大臣早就澄清了不是吗?他们假装成主教的侍从,让主教进入皇宫时把他们一同带入,然后用准备好的魔法卷轴制造混乱,营造刺杀的机会——”
“我先不反驳这漏洞百出的‘澄清‘。”红脸男人仰着头不屑地说道,“各位先想一想。如果他们真的成功刺杀了国王,那么按现在的时局,继位的就是大皇子了。大皇子是什么样的人诸位不会不知道,他一旦成为国王,恐怕马上就会开始准备与奥拉的战争。奥拉刚刚经历过恶魔火山爆发的灾难,再说就算他们是全盛时期,也不可能战胜我们艾特兰,还特意暗杀国王让大皇子上台,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夜色下,火堆噼啪作响,四周虫鸣阵阵。一众人想了想,有些赞同地点点头。但也有两个人似乎格格不入,只是静静听着,毫无反应。
“我再回头说这大臣的说法。先不说枢机主教哪有那么容易劫持——他们的侍从很少更换,这样一次变换许多人,毫无疑问会引起怀疑。就算被挟持,在王宫中那么多的高级魔法师,不可能察觉不出他们身上携带魔法卷轴,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才是。可凑巧的是,那天是奥法协会的纪念庆典,几乎所有魔法师都在协会中,而不是王宫。这一事是谁安排的呢?是三王子提议的。三王子可是一直以来都反对战争,大王子称王不会是他想看到的,所以这也不可能是他特意安排的——”
“这倒不一定。”
那两个沉默者中的一人突然开口了。
“据我所知,三王子也不是很亲近教会吧,也许比起反对战争,他更愿意看到大王子让教会倒台也说不定。虽然嘴上不能这样说,但大王子对教会的态度可是一直很糟糕。再说就算不是这样,也有可能他是被人利用了,刻意打的掩护也说不定。“
火光下,那人披着灰黑的斗篷,似笑非笑地说着话。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红脸男子摆了摆手道,“但是这些都还是前戏。无论如何,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怪异巧合,竟然真的让几个刺客冲到了国王面前,亮出了匕首惊扰了国王。而王国卫队的卫队长此时在哪呢?竟然是在城外与情人幽会?这可太叫人觉得又是可笑,又是匪夷所思!”红脸男人大叫道。
“你吵什么!”女佣兵吼道,“擅离职守,最后被削职流放不许再进入王都,这都是自作自受!”
那个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舒服似的,调整了一下姿势。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被另一个灰黑斗篷的人所注意到了。
“王国卫队长凯赛尔,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情人。这个人自从几年前当上卫队长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王都,即便是每年的新年节也不见他离开营地,这样的人会擅离职守,我是不信的。”
“你好像和他很熟嘛。”一旁一个抄着手的金发年轻男人插嘴道。
“甚至都没见过几次,样貌都记不清了。但是我不熟,自然有熟识的朋友。”醉醺醺的男人说道。“我甚至敢说,这次的国王遇刺事件,真正要针对的,就是他!”
“那几个刺客是被什么人所阻拦、杀死的呢?皇宫卫队。皇宫卫队也是王城卫队的一部分,但却偏偏不归属凯赛尔管理,而是与他交恶的布鲁拉。那个所谓被挟持的枢机主教,教会宣称这件事他们完全不知晓,是主教个人行为,被盛怒的国王下令处死。大皇子与二皇子一个在西疆巡视,另一个被邀请去了三皇子的“法师聚会”,他们的人马更是与这事毫无牵扯。刺客当场就被杀死,身上也没搜出任何东西。可以说如今王国帝都的几股势力此次都把自己撇得干净,唯独把矛头指向了凯赛尔。出入检查不严,擅离职守,加上最后保护君王的功劳又与他无关,没被送上断头台只是削职流放,大概也是国王仍然心存一丝愧疚吧。“红脸男人不停砸吧嘴,摇着头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都是他的过错,国王这样作已经很仁慈了,怎么会愧疚?”女佣兵不解地问道。
“那是因为国王自己也知道,这事之中凯赛尔也只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受害者罢了。王国的力量正在汇聚成几股,他这样不受控制的棋子,被提出棋盘是无论哪一方都会乐于看到的。”
仍旧是那个神神秘秘的斗篷男子插嘴道。
“你的意思是,这事中各方都清楚其中有鬼,但又默许它发生了?”边上人群中有人问道。
“正是如此。”红脸男人大幅度地点头,看起来憨厚可笑的面容在火光中一明一暗,“一场风暴就要开始了,这次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呢。正是如此,我才要离开王都,这样的地方我可是待不下去了。”
他站立起来,哈哈大笑道:“这真是好酒呀。为了未来还能喝上这样的美酒,可不能就这样让这股纷争的洪流给淹没了!“
意兴阑珊,火也渐渐熄灭。众人都开始四散离去,回到各自的帐篷。这是一只自然而然由离开王都前往南方城市红城的散乱队伍,自从前两天有人在傍晚搭起了篝火,所有人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聚集而来,每夜都闲聊各种各样的事。
而再晚一些,就会各自散开,回到帐篷去。今天也是一样。
男人紧了紧斗篷,今天无风,夏末的夜晚也没带上秋天的萧瑟,他却似乎有些冷。他拨开自己的帐篷,里面空旷冷清,只有用来休息的铺布,和一些包裹着的行李。
他扯下斗篷,坚毅、深沉的眼神从斗篷的遮盖下显露。有些粗糙沧桑的面庞,唇四周的、经有些长度的炭色络腮胡须,略显冷漠的颧骨。和胡须一样颜色、右侧有一道短疤痕的英武双眉,眉下深沉暗金色的晦暗双眼,已经后梳但又蓬松而有些细碎杂乱的中短头发。
这样的一副容貌,但凡看过一眼都会为其中像黑曜石一样深刻而幽邃的某种特质而记忆深刻,难以忘记。那个红脸男人如果看得再仔细些,一定能够辨认出来——这个男人就是他口中一直提到的王国卫队长凯赛尔。
他没有再脱去身上的皮革服装,一语不发,准备躺下休息了。但突然,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或许还有一丝紧张,手也飞快地按在了一件长条状的包裹上。
“我没有恶意,也不是他们派来杀你的人。“
声音传来,听起来会让人联想起山谷里的河流、午夜的风。
帐篷被打开了,一个年轻男人拨开帘子,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凯赛尔对面。
他披着银灰色的中长发,像是鹰隼的羽毛顺畅地披挂在耳后,大约及肩。他的五官明明平平无奇,生在他的脸上却似乎有了某种格外的气质,让人看来畅快而又自然。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黑色斗篷,里面衬着亚麻衣物,腰间的皮质储物袋似乎很满。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凯赛尔问道。他的眼神充满戒备。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夏罗尔乌伦奥克。为了方便,直接叫我夏也可以。你不需要介绍你自己,我知道你是谁,王国卫队长凯赛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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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于火旁
“我想知道,你做了什么,才被人这样设计;如今流放王都之外,又想要去到哪里?”
名字叫夏罗尔乌伦奥克,或者夏的灰发男人问道。他似乎一点也不见外——不见外得过头了。冲进凯赛尔的帐篷,劈头盖脸地问出这一通怎样看都有些锋利的话来,却还似乎没半点觉得不对地盯着凯赛尔,浅灰色的眼瞳平静地出奇,等待他的回答。
凯赛尔吸了一口气,压下隐隐约约的暴躁与愤怒,看着夏认真地回答道:“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这些问题。现在请你自己离开我的帐篷,或者由我送你出去。“
“你的确是凯赛尔,我已经从你的眼里看到了答案。我猜你想要去南方的红之城。赤色领主的家族从来不与帝都有纷争瓜葛,如果你是因为没有立场而被汹涌的潮流赶出了帝都,你一定是想去那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似乎没听见凯赛尔的话,夏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他的眼神清楚地指向凯赛尔,这些话都是对着他在说的。
“请你出去。“凯赛尔声音低沉地说道,极像是野兽对侵入自己领地者威胁性的嘶吼。他知道自己的话语已经带有了足够的敌意,但直觉却让他觉得这个人并不是这样就能赶走的。
他果然没有立即出去。夏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什么。但他又突然不说了,只是盯着凯赛尔看了几秒。那之后,转身,走出了帐篷。
实在是个怪人。凯赛尔在他没有立即离开时已经做好了自己动手把他丢出帐篷的准备,没想到他却又自己离开了。他的目光让凯赛尔有种不知是警惕还是紧张的怪异感受,但他也同样明白了,夏对他确实没有任何恶意。
凯赛尔挠了挠炭色的头发,摇摇头,躺下休息。
无论如何,的确是被夏罗尔乌伦奥克说对了,他准备去红之城。不过他去那里却是因为有一个熟识的人。这样远的路程,没有足够的、有效的休息是不行的。
“跨过这道门,我们就算离开中央行省了。“
乌鲁对着身边的仆人麦拉如此说道。
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凯赛尔沉默地走在队伍末,不让自己获得太多的注意。平民很少有人能独自支付马车的费用,像这样的远行往往是一队人共用一两架马车运送行李。人与车马缓慢地行进在林间道路上,行省边境的大门在背后渐渐远去。
他瞥了一眼前面不远处那个灰发、深色斗篷的年轻男人,他本以为这家伙今天会来烦扰他的。
两天前,他加入了这支自中央行省南方灰木领出发,向着西南行省前进的远行队伍。他在帝都的居所被清理,有价值的东西都被取走,陪伴了他数年的棕马也因为不愿搭载其他人而被送到城外杀了。现在他一无所有,靠自己去往南方也不是不可能,但终究还是和其他人一起来得轻松一些。
“对,他是两天前加入我们一起往南方去的。“
女佣兵回答道。
“那他带着什么东西?我指的是加入队伍的时候。“
夏问道。
“这我记得清楚。“女佣兵抬头道,”他那时什么也没有,身上只带了一把长剑,现在的帐篷都是我们借给他的。“
“就这样白白给他吗?“
“当然不是。他说他能担任我们这一路上的保镖——但是乌鲁已经有一个保镖了,那就是我。“女佣兵瞥了一眼队伍最前方的金发男人,又指指自己。”我就亲自上阵,想表现一下,顺便把他赶走,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厉害,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想要的也就只有帐篷和食物,乌鲁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生意,就这样让他和我们一起往南去了。“
夏回头望了凯赛尔一眼,正好撞上凯赛尔也望向他。他看到凯赛尔充满敌意地皱起了眉头,只好无奈地转回了头。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女佣兵好奇地问道。
“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夏无奈地眨了眨眼睛。
他今天一直在和队伍里的人问询关于凯赛尔的事。凯赛尔也有所察觉,时不时用威胁的目光扫他一眼,不过夏像是完全不知觉似的。
是夜,众人又支起了篝火。
队伍中曾经是帝都没落吟游诗人的男人唱起了歌,不过并没有鲁特琴可以让他弹奏衬乐,歌声像是失去了水分的枝干,干枯而沙涩。
火焰噼里啪啦地爆响着,盯着它看的人都觉得眼睛发干,但又舍不得这黑夜里燃烧的温度。
凯赛尔认真听着吟游诗人的歌曲,他看到的是自己在王都的屋子,绵延的街道与屋顶,安静嚼食着草料的棕色马。
那些东西他说不上喜爱,却又渐渐习惯了。要踏上前途未卜的远行,才突然有些不舍。
身边一阵动静,夏罗尔乌伦奥克突然挤到了他边上坐下。
凯赛尔眼神阴沉地扫向他,准备看看这家伙这次又要说些什么冒犯人的话。然而夏甚至没看向他,只是在缓缓地张望四方。
他没有说话,凯赛尔也不会主动和这个家伙说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到自己身边坐下,但只是坐在边上还不至于让他不悦到赶走夏,或者自己离开。
昨天的红脸男人今天一如既往地喝了不少酒,面上潮红,让他本来就有些滑稽的脸更加引人发笑。他今天在和女佣兵聊着什么,女佣兵的雇主乌鲁也参与着他们的对话。
他们的声音不大,夹杂在篝火一周人的交谈声中,基本听不清楚。凯赛尔有些许好奇,刚想聚集精神仔细聆听。
“你带着的是自己惯用的剑吗?”
夏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让凯赛尔有些过激地一愣。
“废话。好的剑士用的必然是自己称手的剑。”他没由来地有些恼怒,盯着夏回答道。
灰发男人沉默了一会,盯着他手边狭长的包裹。那里面的确就是他一直使用的精钢长剑。
“你要小心你的剑。“夏望着他,认真地说道。
“你才应该小心我的剑。如果你惹烦了我,我是不介意用它来给你一些教训的。“凯赛尔哼了一声。
夏摇摇头:“希望我没有让你感到那么厌烦。我就先走开吧。”
他站起身子,离开篝火,向着自己的帐篷去了。
凯赛尔看着自己手里的长剑,不由得有些困惑,“小心自己的剑”?这有何意呢?也许只是那个神神叨叨的夏罗尔乌伦奥克随口乱说的吧。这把剑是他当上王国卫队长后由军队铁匠特别打造的,又由法师公会附魔,在平凡武器中可以说的上顶尖了。离开王都时,他们允许他留下的也就只有这一把剑了。
凯赛尔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群星,在一旁的火光与烟雾下,再明亮的星辰也显得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