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周四。 我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了。 我睁开眼,房门被打开了,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好像看见了妻子的身影。 “怎么了?”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瞟了一眼墙上的钟,还没到早晨6点。 “我胃好痛,痛得睡不着觉。”妻子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 “一整晚都没睡着?” “嗯。” “行,我开车带你去医院吧。你先出去一下,我穿一下衣服,拿上东西就出发。” 早晨6点的医院有些冷清,我将妻子送进急诊室之后,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打瞌睡,然后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许安娜!许安娜女士的家属在吗?”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看见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检测报告在叫人。 “在!我在这里。” “您是?” “我是许安娜的丈夫,请问我妻子的情况如何?” “嗯……她之前在家中发病的情形是怎么的呢?” “当时我们还在睡觉,她突然把一旁的我摇醒,说她胃疼了一宿,实在是受不了了。” “只是胃疼?” “只是胃疼。” “我们为许女士做了所有的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可能诱发胃痛的原因。” “说起来昨晚她也没吃多少,是不是胃病之类的?” “不像。为了确定病因,我们需要她留院观察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给她的公司打电话请假的。” “您要进去看一下她吗?”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因为这个医院跟学校的方向完全相反,所以开车到学校需要用更长的时间。 “不用了,我相信医生您们会好好照顾她的。我需要去上课了。” “感谢您的信任,那祝您一路平安。” 我一路狂袭,贴着最高限速,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学校,终于在上课前五分钟到了教室。 因为没怎么睡好,也没有吃早饭,我几乎是强打着精神上完了上午的两节大课。中午的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竟然觉得那是救赎的铃声。 我走下楼,王姐像往常那样站在大门口,微笑地跟进出的老师和学生打着招呼。 一看到王姐,我就想到我雨伞忘带了。我向王姐走过去打算向她说明情况。 “林教授,您辛苦了!” “没有没有。那个,我是想跟你说关于雨伞的事儿……” “忘带了吧?没事儿,反正今天大晴天,您之后记得就行。其实啊,也不差那一把,您拿去也完全没关系。” “不不不,毕竟不是我的东西。感谢你的理解,我下次一定会记得来还的。” “行,那就麻烦林教授了!” 我拖着身子走进了教师食堂,空气中的香味让我稍微有了一些精神。 点了两荤一素一汤,然后找了一个可以看电视的地方坐下。 我平时很少看电视,但是最近有一部连续剧非常有意思。最近这段时候我一直都在追,不过因为昨天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落下了一集,现在正好是重播的时候。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见女主A正在跟男主B打成一团,正当两人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男主B的10岁的儿子C突然拿着一个巨大的锤子出现,朝着男主B的后脑勺猛地敲过去。男主B当场毙命瘫倒在地,血溅到了女主A和儿子C的衣服上。 这个展开…… 还是真是有些意外啊。 女主A算是男主B的小三吧,毕竟正是因为女主A跟男主B偷情被男主B的妻子发现,男主B才不得不跟妻子离婚。离婚之后儿子C跟着男主B,男主B经常虐待儿子C。这次男主B带着儿子C跟女主A一起旅行,趁着男主B跟女主A打架分身乏术,怀恨已久的儿子C对男主B下手,倒也不是什么不符逻辑的的展开。只是——平时看起来儿子C总是安安静静的,没想到爆发起来这么凶猛。——感觉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知识…… 正当我望着电视在心中感叹万千的时候,四个人在我旁边的桌子坐下了。 “哟!林教授!看得这么起劲啊?” 一个浑厚的男声。 “嗨呀,我也没什么其他兴趣。偶尔喜欢看看电视剧电影什么的。”我笑着向声音的主人打招呼,是政治学院的李教授。还有他的妻子——我们历史学院的丁副教授。还有两个是政治学院的老师,一个稍微有些年长不苟言笑的模样,另一个应该是才进来不久的青年教师。不过我只是跟他们打过照面,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想不到林教授也喜欢看这个电视剧,真是意外。” “也?看来丁副教授也喜欢看啊。” “是啊,这个电视剧的剧情还不错,探讨家庭伦理,确实是非常有社会意义的话题。我一集都没落下。” “说起来,我想问一下您,这女的为啥突然就跟这男的打起来了啊?我昨晚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嗨,这男的离婚之后不是收入不高嘛,要养自己还要养孩子。于是啊起了歹心,就威胁这个女的说不给钱就曝光两人之前的关系。唉,这男的也真是可怜,居然被自己的儿子一锤子捶死了……” “哎呀,你们两个。吃饭的时候还说这种血腥的话题,我都快没胃口了。”李教授半恼半开玩笑地说到。 “抱歉抱歉,咱们吃饭。不聊这个了。”我笑着赔礼,“聊点其他的。” 接下来就是一些很日常的问题,关于学校,关于研究,关于家庭。 突然,那个青年教师向我问道:“林教授,我突然起来,您妻子是××公司的吧?” 这个话题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是的,怎么了?” “听说,昨天那个公司出现了一个‘怪物’,真的假的?” “确实是真的,我妻子昨晚也跟我提到了这个。” “啊……这也太猝不及防了,想想都恐怖啊……” 听到这里,李教授夫妇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那位年长的老师则一脸厌恶地摇了摇头。“你们怎么聊这种东西,吃饭的时候咱们能说点下饭的话题吗?‘怪物’这种肮脏的东西,是该在饭桌上讨论的东西吗?想想都恶心。” 李教授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啊,说起来,王老师您是完整经历过‘黑暗三十年’的人呢。” “怎么?你很羡慕?”这位王老师似乎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燃。 “不不不,我只是单纯很好奇,以前那些‘怪物’是什么样子。” “哼,还能是什么样子,跟那粪坑里的蛆没什么区别,那时候偶尔有人炸一下粪坑,它们就飞得到处都是。光是看一眼那帮货都嫌脏,都该直接填下水道里面。我知道一个现在已经被处理了的‘怪物’,是我父母的熟人。在我高中的时候,它来我家做客。我在书房打游戏,它上来就贴着坐在我旁边,用手不停地摸我大腿,可把我恶心坏了。后来我听父母他们私下聊天,才知道那个‘怪物’把朋友们的丈夫都骚扰了个遍。甚至这几十年过去了,那种感觉像噩梦一样围绕着我,挥之不去。”王老师皱着眉头稍稍停了一下,“更别说什么骗婚、烂x、诱骗青少年等垃圾行为。早在那个时候,我就隐约觉得,这种阻碍人类繁衍的事属于一种病,得了病就算了,还到处它们还可以到处进行宣传‘得病光荣’,有些人反驳它们,它们就叫嚣说是迫害,说什么‘没有言论自由’。这就是以前的日子,以前的真人真事。” “嗯嗯。”丁副教授说道,“人们觉得‘怪物’们恶心,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表达自由’?我承认这些人里面有些人的观点非常极端又不正确。但是他们的极端化表达应该招致什么后果应该由谁界定?核心逻辑在于:‘怪物’们没有资格对公权力的判断进行僭越,因为它们不配。” “是啊是啊。”李教授接过话来,“‘怪物’之间那种苟且之事,就应该和乱伦行为打上类似的标签,甚至比乱伦更不符合正常的繁殖规律。” “嗨呀,这么看起来。以前的‘怪物’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活着,靠得不就是现代社会那点儿人权尊重存在,但是它们就靠着这个到处恶心人,难道它们就对自己这个群体壮大对人类进步毫无用处没有点数么?”青年教师彷佛在自言自语。 “那群没长脑子的能有什么数?”王老师冷笑了一声,愤愤不平,“明明就不是些东西,还天天跑出来找认同,我怎么认同?!” |
“王老师,您消消气,这不值得。”丁副教授马上打圆场。 “是啊,您不要气。”李教授也附和着妻子。 “不过现在好了,多亏了《怪物法案》。如今的社会每个人都可以舒心快乐地生活。”王老师眼中仿佛带着泪光,看来真的是情到深处。 突然,丁副教授看向一直在埋头苦干的我。 “……林教授,您怎么光在那里吃啊?关于这个话题,我还想请教您的看法呢。” “我?我只是个学历史的,所以对这种事情也做不出什么有比你们的意见更有建树的评论。不过,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关于‘异化格’管理指导意见》在粉碎境外势力的阴谋这个方面,的确是功不可没。” “对吧对吧,没有《怪物法案》谁知道今天的生活会是什么恐怖的模样啊。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建设一个每个人都可以快乐生活的社会。”李教授点着头,表示赞同。 午餐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 我下午下班回到家,看见妻子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你怎么就回来了?已经没问题了吗?” “……啊……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叫我自己回来好好休养。” 虽然医生说妻子没什么毛病,但是妻子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地比昨天更加惨白了。 “那你好好休息,晚饭就交给我好了。等会儿做好了叫你。” “不用了,我回来之前吃过东西,你不用管我,我进去了。” “好吧,那你有事就叫我。” 妻子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对了,早晨出门的时候我身上没有分文。所以我出院的时候也没有付钱。” “没问题,我马上帮你付。” “谢谢。” 四 我原本以为那个周五,会像以前的任何一个周五一样。 我像以前那样上完课,像以前那样在教师食堂点了两荤一素一汤,像以前那样和其他老师聊天,然后像以前那样为下午的课程做准备。 下午第一节大课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正上得起劲。突然几位穿着警察衣服的人敲了敲教室的门。 只是一瞬间,我后背就被汗水完全打湿了。 “请问警察同志你们要找……” “林渊德教授,我们想跟您谈一下。” “抱歉,我现在正在上课,能再稍等一下吗?” “是关于您妻子的事。” “请等到下课的时候,如果不是那么紧急的话。” 几个警察在那里合计了一下。 “好的,那我们在您的办公室等您。”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几位警察看我走进了办公室,站了起来向我点头示意。我也点头向他们打招呼,顺手把书和平板放在桌上,然后在办公椅上坐下。“毕竟我是老师,预定的课程讲不完,还是有点对不起学生的。啊,阿妮,你怎么没给警察同志们准备一些饮料?” “谢谢林教授的关心,我们不需要。”说话的那位警官约摸有一米九的样子,黝黑色的皮肤,精悍的五官外加干练的寸头,左脸上那条伤疤虽然看起来有些凶狠但是同时也给人非常可靠的感觉。他应该有经常健身,因为可以感觉到他的警服有些不太合适,健壮的肌肉被紧紧勒在了警服下面。要是能够有点胡髭,那就完美了。“对了,我姓刘。” “那刘警官,请问是关于我妻子的事情吗?我妻子怎么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刘警官。 刘警官跟几位同事沟通了一下眼色。“您妻子今天在今天中午的时候,持刀闯进了审查委员会,无差别攻击了工作人员和前去办事的普通公民,造成了四人死亡多人受伤。我们没有办法接近她,只能将她击毙。” “……” “……” “……” “……林教授?您还好吗?” “……” “林教授?” “啊……抱歉。这……实在是有点……” “您先冷静一下,深呼吸。” “不,这个……安娜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我们不会搞错这种东西的,林教授。这是照片,您看一下吧。” 我接过照片,照片上一个女人躺在血泊中,双眼圆睁,完全遮不住其中的怒意。她穿着一件蓝色碎花连衣裙,这条裙子还是我跟她在结婚时买的。 的确是我的妻子,许安娜。 沉默。 “……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吗?” “我们目前正在调查许安娜女士的作案动机,但是她的手机没有带在身上。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到您家进行取证,另外想跟您聊一下这几天她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放下照片,十指交叉,大拇指上下摩擦个不停。然后呼了一口长气。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配合的。但是我们出发之前,还请你们给我十分钟时间……” “当然,还请您节哀。我们在外面等您,您好了就出来。” 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坐警车,但是我旁边坐着是那位一言不发的干练的刘警官。 ——好吧,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 “请进,这边是我们的卧室,还请随意检查。我就在客厅里。” “好的。”刘警官带着同事走进了卧室,里面传来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们提着一个装着手机的透明袋走了出来。 “找到了吗?” “是的。说起来,为什么寝室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因为她说她不太舒服,所以这几天我们都是分开睡的。” “哦,这样啊。那接下来能跟我们去一趟警察局吗?做一下笔录。” “没问题。” 做完笔录刘警官陪着我从警察局走了出来,天空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警察局门口蹲了一堆记者,看见我走出来立马蜂拥而上。 “林先生!林先生!听说您的妻子持刀冲进了审查委员会,请问这是真的吗?” “林先生!有消息称您的妻子跟之前被发现的同公司的‘异化格’是熟人,请问这是真的吗?” “林教授!所以您的妻子是‘异化格’是吗?这是不是可以证明‘异化格’现象是可以传染的?” “林先生……” “林先生!……” 我拼命的往后退,但是他们犹如滔天洪水,把我裹挟其中,让我毫无反抗之力。 “喂!你们!现在还在调查中,没有什么可以告知的!”刘警官左手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右手把记者扒开试图清理出一条道路。只有一米七的我在他的怀中显得那样的弱小,他搂着我艰难地向前挪动。我把头悄悄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他厚实的胸肌靠起来意外的舒服,身上有一股男性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夹杂着香烟和不知名的香水味。虽然周围很吵,但是我听到的却只有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我们终于挪到了警车的旁边,他打开门让我坐进去。 “果然我还是送您回去吧,这群人最近恐怕是不会让您安宁了。我明天会为您安排警员伴您出行,审查委员会应该也很快就会跟您联系,还请您随时保持手机畅通。” “好。那就有劳刘警官了。” 我回到家里,看到乐乐正坐在餐桌上吃东西。 餐桌上还摆着另一碗面条。 “啊,乐乐,抱歉。我今天……” “嗯嗯,没关系,爸爸想必也很难熬吧?关于她的事情。” “你都知道了?” “我在回来的时候,楼下站了一群记者样的人。我听见好像他们在念叨着她的名字,所以……” “……” “算了,不说这个了。爸爸你也饿了吧?我用昨天剩的鱼汤煮了面条,赶紧来吃吧。本来想等爸爸你回来一起吃的,但是我实在是太饿了……” C 男孩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清晨碧空万里,大清早知了就已经开始不知疲倦地高歌着了。 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瘫倒在家门口,它的影子在墙壁上拖得很长很长。 男孩的妈妈双眼通红,她跪下来,抱着男孩,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最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起身之后,带着行李箱离开了。 男孩在大门紧闭前的一瞬间,从门缝间看见了她眼中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日子一天天这样过去,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男孩的爸爸对男孩依旧是不闻不问,除了三餐和日常生活必需的照料之外,彷佛把男孩完全当作空气。 那一天,突然男孩的父亲决定带男孩出去野营。目的地是一个男孩从未听说过的深山。 终于来了吗?男孩这么想到。 那天晚上,男孩在天台上看星星。运气很好,天气晴朗,大角星就那样挂在天边,闪闪发光。突然那个许久没有出现的男人出现了。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穿着黑色的袍子,戴着黑色的兜帽。 “今天很幸运嘛。“是那熟悉的口音,”有你最喜爱的大角星。“ 男人又一次在男孩身边坐下。男孩侧过头,看到的竟不是之前看见的雾气,而是一张沧桑的脸,只有宽厚的嘴唇和嘴边的胡渣从兜帽中露了出来。 “你知道牧夫座的传说吗?“男人问道。 男孩不为所动。 “传说,牧夫是宙斯和卡莉斯托之子阿卡斯。有一天,宙斯与卡莉斯托之父莱卡翁一起吃饭,莱卡翁为验证宙斯的身份,便把阿卡斯剁成肉酱——也有人说这是莱卡翁之子干的。不过无所谓,总之宙斯知道后大发雷霆,就杀死莱卡翁的孩子并将莱卡翁变成豺狼座,将阿卡斯的剩肉拾起重组,变成了牧夫座。“男人讲完顿了一会儿。 “哎呀,抱歉。这个时候说这个是不是点不太吉利?“他笑着说到。 男孩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还是盯着那颗星星。 “真是的,给点反应嘛。“男人叹了一口气。”你这也太不待见我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今天之后你就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男人站起身。 “作为临别礼物,就让我稍稍给你算上一卦,透露一点‘天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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