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盛夏39度

温庭筠 · 发表于 2022-9-12 16:55:22

从家里出发时，天还没亮，村子里的公鸡，时不时叫一声，显得还算静穆。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39℃，还好不是四十多度。早上还没出太阳，但闷湿的环境令她了鬓边的发丝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她拎着一只盛放白酒的红色布袋子，里面带了一块毛巾和一杯白开水，还有午餐。护袖是女儿做的，是她喜欢的天蓝色，今天去大城市里面，她尽量穿得整洁一点，不能被笑话了，为了遮阳，她穿了半袖的衬衫和过膝的短裤，戴了顶有偏紫却已褪色的防晒帽，穿了双布鞋，昨晚下地弄脏了，她提前洗干净，居然一夜就干了。

还好月亮还在天边，路边的草和树还淡淡地残存些夜的凉气，透过叶子落了一大半的杨树，她隐隐约约看见同行去市里面栽花的村民，从轮廓判断，今天的面包车一定很拥挤。不过今天她不用担心。

她不由地加快脚步。

“今天起迟了？”

“二婶啊，对啊，车还没来吧？”

“没来，今天他也迟。”

当初她嫁到这个村子时，二婶算是她的老乡，比她早几十年嫁过来，这些年她们作为邻居，互相关照，这次去市里面栽花的消息也是二婶告诉她的。二婶快70岁了，收入来源少，只好出来栽花，她也是，文化程度不高，又不识字，家里面女儿出嫁了，还有个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急需用钱，光靠丈夫一个人在工地，生活总是紧巴巴地，种田也根本挣不了钱，不如趁农闲出来栽花。

村口一起栽花村民越来越多了，都是熟面孔，基本上都是四十五以上的中老年人居多，她随意地和二婶聊着菜园里面的菜，不一会儿车就来了，今天轮到她坐副驾驶，上车之前，她特地在路边的牛筋草上，把鞋蹭干净，生怕把路上的尘灰带到车里。司机是一个比车上人都年轻的小伙，他并不在注意这些，一路上，他和这些长辈聊了许多，还有人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每当对话进行到这一步，她就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儿子，想到儿子的婚姻大事。存款再攒几年应该够在镇里面付个首对吧？不知道儿子在大学有没有谈女朋友，听说现在要彩礼都是五六十万，先搞定房子再说吧！儿子出来工作应该不错，说不定也不用我烦神，像这个小李一样，有车开……

面包车行驶的区域逐渐出现了高楼大厦，繁华的迹象一点点显露出来，天什么时候亮的？不知道，反正已经进城了，不知道今天又栽什么花，大热天的，栽了能活吗？

正望着前面有家超市的巨大广告牌，车子停了，小李说：

“到了，从右边下车，路上车多。”

于是大家一个接一个下来了，她是第一个下车的，早就瞄准了不远处树下的草坪，午休或许可以睡在那里，刚从车上下来，还有点躁热，接她们去工作地点的人来了，小李便先告别她们走了：

“阿姨们，晚上下午6点还在这里，记清楚啦，看前面有个超市。”

告别了小李，大家便跟着负责人朝一处公园走去，公园里面正在浇水，广场上聚集着一群中老年人在晨练。

“热死了一早上还跑来跳舞。”有人说道。

“城里头人会保养。”另一个人回答。

“没事干。”又一个人接话。

“花已经拖到这里了，看那边昨天已经翻过地了，今天任务就是把这些花栽进去，你们们分成两队，一队搬花一队栽花，上下午轮流干，上午栽好就找我，我就在这边的小房子里面，我好安排人浇水。”负责人边说边指给她们看，然后就进小房子里面了，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一会儿，温度也不断升高，大伙分好队就赶紧干活，不一会儿衣服就贴在身上，被汗浸透了，帽子虽然遮阳，但也十分闷热，不时有人摘下帽子透透风，或干脆把帽子当扇子扇风，还好花坛一侧有阴凉。大家知道小房子里有双眼睛时不时窥视着她们，都不敢怠慢，不知不觉已经栽了一半了，此时大家放慢了速度，因为太热了。她的嘴唇有些发白起皮，但喝了水之后还得继续。大家从一开始有些健谈，到现在热得也不想说话了，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太阳越来越高，大家开始干一会，去阴凉处歇一会，但也不敢休息太长时间，唯恐工资被扣，今天白来一趟。

休息时，最喜欢开玩笑的大婶抬头眯了眯眼看了旁边的大楼，便开玩笑说这一栋是谁的，那一栋是谁的，大家笑罢便又开始了工作，直到花坛被栽满，还剩下几棵，负责人又安排人浇水，又让人把剩下的几棵花扔掉，然后又钻进屋子，好像对太阳过敏似地，肥胖的脸上，眼睛被肉挤成两道线，突然想起来什么来着，回头跟大家说可以休息了。

二婶首先拿了两盆被抛弃的花，给了她一盆，自己留一盆，其他村民也舍不得扔，就放在袋子里也准备带回去。

这是什么花？她不知道，但颜色她很喜欢，天蓝色，形状有些怪，像一个个小瓶子，她想，自己儿子一定知道，儿子爱种花，带回去先种在菜园里，等儿子放假回来再问他，放假也不早了吧！她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塑料袋，把花包好就塞进去，花朵有些焉，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回家。

“什么花，都没见过，说不要就不要了。”有人说了一句。

“估计不便宜，这么热天，栽地里估计也不得活。”一个人回话。

“像铃铛一样的。”一个人说

她找了一块地方，从包里拿出餐盒，里面只有一个馒头和一个苹果，这便是午餐了，大家都差不多，配着水，几下就吃完了，吃完就准备午睡，但是，她感觉有些头晕，吃不下馒头，以为是低血糖，就想着去刚来的超市买些糖果，回去时顺便带给外孙女，自己拿一颗含在嘴里，下午还能好受点。

于是她找二婶帮她占一小片睡觉的地方，自己去超市买些糖果，天太热，也就不喊她一起去了。

此时的阳光不像是一个太阳发出的，光线刺得人眼睛干涩，几乎睁不开，她对进超市有些犹豫：脚上有泥。万一被人拦着不让进，多难为情，要不还是换一家小一点的超市。她随即转向另一条路，街上很安静，已经到了午休的时间，一些人在下班路上，穿着洁净的制服坐在出租车内，这样的生活状态真叫人羡慕啊！她自己何尝没有过这种理想，或是被人称作“妄想”。她不识字，小时候没上过一天学，她还记得有次亲戚来家里面，说她这么聪明，不上学可惜了，她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后来她看见自己弟弟留了三次级，自己和姐姐却一天学也没上过，她还是忍不住把嘴唇咬破了，不过她紧闭了一下眼睛，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采摘野菜——枸杞头。她喜欢构杞头的味道，先是苦苦的，而后会有一股奇特的清甜，这令她难忘的甜味，促使她喜食甜食，甜蜜的感觉总是让人忘掉苦痛，就像今天，她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店，这是一个小步行街，不用进店，店很小，这很好，她想快步走过去，却发觉身体沉重地发软，只好一步步走去，她怀疑自己中暑了，也可能是上午太累，没太在意，到了店门口，买了两袋奶糖，红色的包装，撕开，里面是独立小包装，她一边走一边撕开一个放嘴里，甜蜜的感觉瞬间涌上来，可这却像兴奋后的失望，怎么教她提不起精神来，只觉得疲倦地想尽快躺在养二婶替她准备的草坪上，她尽量不让阳光直射奶糖，但很明显，奶糖有些软化了，吃起来像蜂蜜的口感，真累啊！这难道是苦中作乐吗？她感到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身体也几乎是拖着前行的，突然她注意到刚下车时自己看见的草坪，近在眼前，她便自然而然地朝那草坪走去，用手扶着树慢慢坐下，躺下，把防晒帽扯下来枕着头，草绒绒地，像毛毯，地也被晒得热热的，衣服也被晒得热热的，她含着那颗糖，好像进入了梦乡，梦里，她的儿子也穿着规整的制服，坐在车里，自己则坐在副驾驶，她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鞋子脏不脏，居然是穿着当初在路边摊舍不得花70元买的那双运动鞋，正惊呀着呢，瞬间什么东西都消失了，一片空白。

二婶去找她，在那个草坪上发现了她，以为她在这里休息呢，准备上前去喊她一起回去，这里不安全。等二婶走到她面前，发现她睡得似乎很沉，用手轻轻地推了推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二婶脸色骤然就变了，像是不相信什么真实发生一样，一边喊着她地名字，一边推她：

“兰子，你别吓我啊，兰子……兰子……”

她吓得一时间不知道干什么，心脏快速地跳动加上39度的高温，热得她也有些晕眩，瘫在兰子旁边站不起来，艰难地喘着气，一只手撑着地，脸上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也顾不上揩拭，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同行的村民：“快来啊，快来超市下车这边，兰子倒地上我喊她也不应我……快来啊……“

其他人赶来时，把二婶扶起来，也都急忙给兰子扇风，呼唤着她的名字，喊着喊着有些人就哭了，背过去擦泪水，有些人着急地找当地人帮助，可等送进医院抢救时，已经没了呼吸。

兰子回到家时，天还没亮，村子里的公鸡，时不时叫一声，她静穆地躺在冰棺里，围着一圈蓝色的花。